Part 3 1566—1573年(第40/50页)
两人直奔市中心的格列夫广场,行会长就住在那儿。巴黎的街道狭窄曲折,一如皮埃尔脑中渐渐清晰的计划。他早就等着这一天,只是事发仓促,他只有随机应变。他放缓呼吸,叫自己冷静。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危险的一场赌局,计划可谓漏洞百出,哪怕有一步出了岔子,也是满盘皆输。到时候,他百口莫辩,吉斯家谋士的地位不保,荣华富贵的日子要到头了。
他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行会长名叫让·勒沙朗,做的是印书、卖书的生意,家境富裕。
皮埃尔赶到的时候,他们一家正在吃晚饭,皮埃尔谎称国王宣他觐见。
这是没有的事,勒沙朗会不会相信?
事有凑巧,勒沙朗当上行会长才一周,见到大名鼎鼎的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登门造访,不禁诚惶诚恐。再听说国王要召见他,更是喜不自胜,哪还顾得上分辨真假,撂下刀叉就要动身。第一道坎,皮埃尔越过去了。
勒沙朗上了马,三个人在暮色之中赶往罗浮宫。
三人进到四方院子,比龙在外面候着,皮埃尔带勒沙朗比龙进去了。皮埃尔身份非比寻常,直到衣帽室都畅通无阻。再往里就是召见厅。
这一刻又是险之又险。夏尔国王并没有召见他或是勒沙朗,而他的身份远没那么尊贵,国王可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皮埃尔让勒沙朗在一侧等着,走到守门侍卫前说:“劳烦通报陛下,吉斯公爵亨利派我过来捎个口信。”他的语气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不容回绝。
自行刺一事之后,夏尔国王还没有传召亨利,皮埃尔拿准了夏尔想听听亨利有什么话说。
过了良久,里面传皮埃尔进去。
皮埃尔吩咐勒沙朗在衣帽室等着,随后踏进召见厅。
夏尔国王和卡泰丽娜皇太后坐在餐桌旁,刚用过晚饭。见到卡泰丽娜也在,皮埃尔暗叫不妙。骗过夏尔是小菜一碟,但皇太后可是精明又多疑。
皮埃尔开口说:“家主吉斯公爵不能亲自前来,恳请陛下恕罪。”
夏尔一点头,表示并不怪罪,但他对面的卡泰丽娜可没那么好敷衍。她厉声问:“是什么缘故?莫非是良心有愧?”
皮埃尔早料到会有此一问,从容答道:“陛下,公爵有性命之虞。一群胡格诺教徒日夜守在爵爷府门外,他迈出家门一步,都怕生死未卜。胡格诺派一心报仇,城里城外共有数千人,都配了武器,准备大开杀戒——”
“此言差矣,”皇太后打断他,“国王陛下已经平息了他们的怨愤,命人彻查刺杀一案,并立誓还他们公道。陛下还去科利尼府上探望,就算圣殿旧街还有少数几个意气用事之徒,他们的首领已然心满意足。”
“我对亨利公爵也是这番劝解,但爵爷说胡格诺派蓄谋造反,只怕唯一的活路是先发制人,使对方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国王说:“传我的话,夏尔九世国王保他性命无忧。”
“多谢陛下。我会如实把话带到,有了这份保证,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然而,这份保证根本无足轻重。倘若国王握有实权,众贵族无不敬畏,他或者能保住科利尼,但夏尔身体虚弱,性格更是软弱。就算夏尔不明白,卡泰丽娜却是心知肚明,于是皮埃尔对她说:“不过亨利公爵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他屏住呼吸。
这是僭越了:国王或者会听取贵族进言,但由属下转达却不寻常。
死一般地寂静。皮埃尔厚颜无耻,怕是要被赶出去了。
卡泰丽娜眯起眼睛打量他。她看出这才是皮埃尔求见的真实目的,但没有说破。这足以看出,她对维持局势已经力不从心,巴黎城岌岌可危。
国王开口问:“你有什么话要说?”
“不过是简单的安全保障,使双方都不得轻举妄动。”
卡泰丽娜半信半疑:“譬如说?”
“锁上城门,城墙内外任何人都进出不得,不管是城外的胡格诺派,还是天主教援军。”皮埃尔顿了一顿。天主教援军是子虚乌有,他的目的是阻止胡格诺派进城。卡泰丽娜能不能看穿?
夏尔说:“这倒是个好办法。”
卡泰丽娜一语不发。
皮埃尔只当国王准了。“再把岸边的船锁了,在河面上扯起铁索,以防敌船靠近。这样一来,闹事的就没法从水路靠近巴黎。”胡格诺派也没办法逃出去。
“同样是明智的防御办法。”国王说道。
皮埃尔感到胜利在望,于是再接再厉。“命令行会长集合民兵队,派士兵防守城中各重要路口,吩咐下去,见到任何佩带武器的人群,一律不得通行,不管来者是哪一宗派。”
卡泰丽娜马上听出此举并非不偏不倚。她说:“民兵队里可都是天主教徒。”
“自然,”皮埃尔不否认,“但为了稳住局面,唯有这个法子。”他不再多说,不想论及允执厥中,毕竟他这个计策根本就不是不偏不倚。索性稳住局面是卡泰丽娜最关心的。
夏尔对母亲说:“这些不过是预防的手段,我看也无妨。”
“或许如此。”卡泰丽娜信不过吉斯一家人,但皮埃尔的建议合情合理。
“公爵还有一个建议。”亨利公爵什么建议也没有,只是规矩如此,皮埃尔得假称这些都是贵族主人的点子。“部署火炮。用火炮包围格列夫广场,有备无患,以保护市政厅——或者见机行事,部署在其他地点。”他心说,或者残杀新教徒。
国王点头说:“这些都值得采纳。吉斯公爵果然运筹帷幄,请替我转达谢意。”
皮埃尔一鞠躬。
卡泰丽娜对夏尔说:“得传召行会长。”看样子是想趁这个间隙权衡斟酌一番。
皮埃尔却不打算让她有时间考虑。“陛下,我斗胆请行会长随我同来,他此刻就在门外,等候召见。”
“果然周到。让他进来吧。”
勒沙朗深深鞠躬行礼。得到国王召见,他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皮埃尔代为传达旨意,吩咐勒沙朗采取上述措施,他一边说,一边暗暗担心夏尔三思之后改变主意——更可能是卡泰丽娜。好在两人只是频频颔首。卡泰丽娜显然怀疑亨利公爵此举并非单纯出于自保和防止暴乱,但她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皮埃尔的图谋,因此没有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