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6/8页)
被人们叫得山响的王府尹原来就是户部侍郎王时雍,为了折价变卖首饰之事,昨天他与李师师还见过面,当时他巴结讨好,一副热络的样子。今天刚奉旨兼了开封府尹,还不到三个时辰,就来执行抄家任务,忽然变得人都不识了,打起官腔要从人问谁是李师师。
做官的要会变,变得越快、越及时越好,王时雍当然是深知其中三昧的,他煞有介事地宣读起文告来:“尚书省直取金银指挥奉圣旨,李师师、赵元奴等曾经只应倡优之家并箫管袁绹、武震等逐人家财籍没。若敢徇情隐庇,并转为藏匿之家,许日下自首,如违并行军法。诸人所隐匿之物,一半充赏。”
他越读越带劲,读到“如违并行军法”等语简直是声色俱厉,宣读后,在室内环行一周,东看看,西望望,不断对自己点头,表示什么都已知道了,然后冷笑一声,对虞候们道:“幸是早来一步,哪个耳报神走漏了消息,眼见这里的箱笼衣柜都已整好,马上就要送走。倘非本官早来,岂不耽误了朝廷大事?”
看到王时雍这股气焰,师师不禁又好笑又好气,未免要冷冷地刺他一下:“王侍郎,你不认得咱李师师,咱倒有幸识荆,只昨天还在户部与你相会,渥承优遇,拜茶赐酒。怎一夕之间,你都忘了?真所谓贵人多忘事。咱倒要问问你王侍郎,你今天这等气派,是哪个派你来的?”
“本府奉了王相公之命,督率众人前来你李师师家抄籍财物,输送金营。你知趣些,把贵重物事自己先取出来缴与本府收管,省得差役们动手,面子上不好看。”
师师不跟他多谈财物之事,单单问:“哪个王相公?”又故意挑逗一句道:“你说的王相公莫非就是那王黼?”
“李师师,你休装痴作傻,那个误国的奸贼王黼已奉旨削去在身官爵,长流衡州,你身在京师岂能不知?”
“怪了,怪了,这王黼相公前为太宰时,声势煊赫,一时无两,咱分明记得你王侍郎为吏部郎时,曾与他联了宗,认为本家,称作‘相父’,何等亲热?曾几何时变成误国的奸贼,你就不认这个本家了?官场上的事真是白云苍狗,变幻莫测。咱且问你,如今当朝的这位王相公姓王名谁?你可也与他联了宗,认为本家?”
师师的话充满嘲笑和挑战的意味,王时雍权且忍耐一下道:“李师师,你岂不知当朝中书侍郎王孝迪王相公,已奉御派专领簇合犒设大金国金银事,如今簇合金银之事,全由他主管了!”
“这个王相公莫非就是都人哄传为‘四尽中书’的王孝迪?”师师哑然笑出来道,“他的大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户部早不说,倒教咱胡猜。”
王时雍忍无可忍,顿时恼羞成怒,他高声吆喝着,叱令差役快快动手。
“且慢!”师师一手拦住差役,一手指着王时雍,正色责问道,“咱李师师一介女流,也知急国家之急,急前线之急,首倡捐献,毁家纾难,太上皇所赐及咱自己所有金银珍宝昨已全数送往行营使司。昨日你王户部也在场,亲眼看到,岂有虚假,又何来隐藏之说?如要隐藏了,何必捐献?已经捐献了为什么还要隐藏?其理甚明,咱倒要问问你王户部,你为吏部郎时,专为家乡蜀人说合,纳贿求差,所得不赀,人称‘三川牙郎’,如今你权领户部,不过浃旬,道路喧传,家资已逾百万。别的不谈,咱的一只‘映月珠环’,乃太上皇御赐的内府珍品,价值连城,昨日送至户部后,转眼就已失迹。它的来龙去脉,别人犹可诿推,你王户部可是最明白的。如今前线吃紧,严冬酷寒,将士们乘城苦战,大半都穿不上一套棉袄,你王户部枉自生财有道,可有一文钱输往前线?今日反来迫害于咱,岂不是你做了卖官爵的牙郎,犹嫌不足,存心还要做个‘卖国牙郎’,使我民遭殃,让金贼快意,这样才好叫你心满意足不成?”
师师一语未了,忽然又有人报道:“邢郎中来到!”
这个邢倞本来就是王时雍的死对头。那件映月珠环确是稀世之宝,太上皇赏赐后,师师把它搁在箱底,一搁就是十多年,昨日好容易见了天日,送到户部,王时雍是个识宝的波斯胡,一见就把它笼入袖内,然后做个手脚,在清单中一笔抹去,这一切他都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想被师师当面拆穿。这分明是邢老头捣的鬼。他把一腔怒气都栽在邢倞身上,一见他进来,就怒气冲冲地问:“邢郎中来此,有何公干?”
“王户部来此,有何公干?”
“你问这话干甚?俺奉王相公之命,奉圣旨籍没李师师家财,正待动手查抄,此事与郎中无涉,郎中自便。”
“户部差矣!下官奉李枢密之命,传宣圣旨与李师师知道,李枢密还说要加意保护李师师之家,休让宵小惊扰。事关公差,怎说与下官无干?”
“这倒奇了,本官刚宣读过王相公抄下籍没李师师等家的圣旨,岂有差错?怎生李枢密处又别有圣旨,莫非其中有诈?”
“李师师听着!”邢倞故意设起香案,摆出排场,从怀中探出渊圣手诏,朗声宣读,“李师师心存社稷,功在国家,踊跃输将,三军挟纩,朕心慰焉。特降手诏嘉奖,以为天下倡。靖康元年元月辛巳御笔。”然后笑嘻嘻地问王时雍道:“王户部请先看看御笔,其中莫非有诈?”
“这倒奇了。岂有奉旨籍没三家,还会受到官家御笔嘉奖,此乃千古未有之奇闻。”
“这倒奇了。”邢倞针锋相对地回答,“岂有传旨嘉奖毁家纾难之人,还会奉旨籍没?这倒真是千古之奇闻。”
邢倞的一番做作,使得王时雍也有点糊涂起来,但他毕竟是个官场老手,决不因一时犹豫而放弃到手的好处,何况他确是奉王孝迪之命前来抄家,刻下王孝迪、王宗濋正分别在崔念月、赵元奴两家下手查抄,必定大有油水可捞。他王时雍堂堂户部侍郎,又兼授开封尹,官显位尊,怎可落在他人之后,空手而归?他明欺邢倞孤家寡人,老迈病弱,怎当得他手下带来三四十名精壮的差役,就算动了手,又怕他怎的?李纲有话,明天再说,官家那里有梁太监、李太宰、王中书顶着,容易对付。
王时雍主意已定,就叫人把邢郎中半拖半拉地请到外间去坐地。
李姥不懂得他们在说些什么,先是怔怔地听,后来听说要抄他们的家了,又大哭大闹起来。王时雍喝令先把那婆子捆起来,押进马房,用马粪填满她一嘴。
这里恶狠狠的差役们一齐动手,翻箱倒筐,乱摔乱踢,还在室内挥舞皮鞭,把李家的人赶来赶去。惊鸿不忿,待要上前去与王时雍理论,一鞭早已飞来。小藂奔去救护,这一鞭正好打在她左颊上,顿时肿起一条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