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第7/8页)

这里正在纷扰之际,忽然门外喧声大作,大门倏地打开,一个矮矮小小、髯发蓬松,却生得结实健壮、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头,提一盏灯笼,灯笼壳上还画着一枝水墨杏花,称为杏花灯,领头走进。跟着百十个老百姓,也都提着杏花灯笼拥进门来。

他们都是李师师的街坊邻居,也有一部分住得远些。今夜有月无灯,街市上冷冷清清,他们提了这些草草扎就草草画好的杏花灯,排除街上巡卒的干扰,跑到这里来赏灯。

“这里是镇安坊李师师之家。”带头的矮老头声如洪钟地说,“李师师毁家酬国,不愧为当代巾帼英雄,羞煞那些坐在高位、干尽坏事的髯眉男子。早听说官家已降了手诏嘉奖她,你们是什么人?敢到这里来撒野?”

“你是何等样人,敢到这里来扰乱本府公干?”王时雍手下的干办叱问道。

“俺是个小小的染匠,名叫何宏,人称何老爹。瞒不得你府尹大人,今日率众来此,就要看看你们如何行事。休道老百姓干涉官府,你们平常净干些鸡鸣狗盗之事,有天没日,人心难容。今天凑巧,狭路相逢,就想跟你们算算这笔账。”

老头嬉笑怒骂一番,旁观者都帮腔叫好。有个胆子特别大的,掇条板凳,站上去举起灯笼,照照王时雍的面孔。王时雍果然气得面色发白,胡子倒竖,连声说:“反了、反了!你们快上来把这老泼皮捆上,送府严究。”

“谁敢碰何老爹一根汗毛,俺就与他拼了!”一个精壮汉子,越众踏前一步,怒目瞪视。两名差役不识高低,手舞皮鞭,要想把他赶开。只见他两掌轻轻一翻,就把两个狗头摔倒。

忽然有个差役认出了这个精壮汉子是谁,恐怖地喊出来:“他是小关索李宝!”老百姓们也呐喊助威道:“小关索李宝,小关索李宝!”有人说:“他就是东京城里鼎鼎大名专打抱不平专打贪官赃吏的小关索李宝。”几十名差役一听说是李宝,吓得一齐转身,就想夺路而逃。

“哈哈,哈哈!”何老爹得意地大笑,指着门外道,“王府尹你且睁大眼睛看看门外有多少人,看看你今晚还抄得成李师师的家?”

这时门外拥来成千上万的“观灯者”,他们多数是店铺作坊的伙计、工匠,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有店主、士子、太学生,一部分巡街的禁军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使队伍的进行通行无阻。他们或手提灯笼,或高举火把,把镇安坊一带照耀得满天通红,到达李师师家门口时,大家高呼:“不许抄李师师的家!不许动李师师家里一草一木!”

王时雍还待督率差役,把住大门,不让他们进来。忽然一个身穿烂衫、头戴方巾的太学生大声疾呼:“俺们先去抄王府尹的家,回来再与他算细账。”一呼百诺,大家顿时附和,呐喊着要去抄王府尹的家。有人高呼:“王府尹的家就在东城老鸦巷,你们众位且随俺去。”又有许多人附和,嚷道:“大家到东城去抄王时雍的老窝,管教抄得他片瓦不存。”这时街坊上人影幢幢,万头攒动,似乎正要开拔队伍。

群众用的是围魏救赵之计,这一着果然奏效。王时雍仕宦三十年,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阵仗儿。他心想这批泼皮光棍劣生顽童,说得出做得到,真要去抄他的家了。此刻三衙中已无军队可调,凭他手下几十个人怎挡得住这成千上万的老百姓?硬做不成,只得软下来,先去求那个太学生,再去求何老爹和李宝,无如群众太多,他稳住了一个,那边又有人蹦出来发话、吆喝。他到处打躬作揖,唱喏认错,官架子丢得精光。后来又把邢倞请出来,诺诺连声,保证偃旗息鼓回去,再求他转求李师师高抬贵手,放他一马。亏他转机得快,群众的气愤渐平,陆续有人散去。他得机就溜之大吉,李家抄家之事,自然不了自了。

这是人民群众在东京围城中与措施荒谬的朝廷进行的第一回合交锋,并取得胜利,也是东京人民在火线中受到的第一次考验。以后,在与朝廷的斗争中,他们的办法更多,经验更丰富,胆量更大,他们的行动也更加发舒了。

6

可是这一天针锋相对的斗争只集中在镇安坊一处,其他各处的老百姓没有充分发动起来,因而也没有获得同样的战果。

那一夜,在合法的外衣下,王宗濋、王孝迪等人亲自带头,官抄民家,被抄的不下数十户。后来被抄的范围还扩大到指定的名单以外。开封府的几名公人,借口查抄,就可以随意进入民家,进行勒索、搜查甚至抢劫,公人们成了变相的强盗。

被作为财神的对象当然倒了霉,被抄得寸缕无存,至于那些因私怨而被牵连的对象,遭遇更惨,到处都发生血案。那一夜中,当场被打死、逼死、被奸致死以及老人小孩惊吓致死的人命不止二十条。著名的歌伎赵元奴、崔念月等都遭到不堪忍受的侮辱。

特别是王宗濋,久已馋涎赵元奴的艳色。太上朝内,他倚仗自己是太子的元舅,也曾几次去小姐儿巷问津。无奈朝内的亲贵太多,赵元奴应接不暇。何况太子登基不知是何年何月之事,像他这样一个尚未兑现的国舅,显然没有成为赵元奴的入幕之宾的资格。有一次,他表演过火,遭到赵元奴的白眼,就被毫不客气地摈诸大门以外。

赵元奴使王宗濋下不了台,王宗濋十分怀恨,他咬牙切齿地扬言,有朝一日,定要赵元奴好看。这一朝居然来到了,今夜他抓到机会,硬讨得抄赵元奴家的差使,一马当先,熟门熟路地扑到赵家,亲自动手把赵元奴抓来,不由分说,就把她掀倒在地,浑身剥得精光,尽情发泄报复。

有多少权,行多少势,不留一点余地,这正是一切暴发户官僚的特点,王宗濋步他前任高俅之后尘,睚眦必报,有加无已。活该赵元奴倒霉!在那一夜间,她的全身好像一团和了水的糯米粉团,听凭他揉搓捏弄,揿扁拉长,从头顶到脚趾末梢,凡是可以施虐的部位,都受到他残酷的凌辱,然后又逼她弯下身体,双手双脚落地,狗子般地绕院子爬几圈。鞭子不时重重地落在她背、臀、大腿等皮肉厚实的处所。一鞭下去,随着一声惨呼,顿时凸出一道三个指头阔的血痕,这样殴辱一番,王宗濋意犹未足,喝令把她拖出大门口,游街示众。人们看到她雪白的裸体上满是血污,乳头还被两根细麻绳紧紧缚住,两根麻绳另一端上悬空坠着三斤半重的大砖头,把她的一对乳房牵扯到腹部以下。这时,她已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全靠两名军汉架撑着,才站得起身子蹒跚而行,在小姐儿巷、大姐儿巷一带兜了个大圈子。王宗濋充分满足了兽欲,这才兴冲冲地结束了这场“毁灭性”的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