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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第8/14页)

去年五月,秦桧曾假礼部侍郎的头衔充割地使,到过燕京,虽未见到斡离不,却与左监军完颜挞懒搭上了关系,自从完颜兀术在朝廷的地位受挫以来,挞懒逐渐有取而代之之势,成为燕京的显要人物。当时金宋关系微妙,一方面金是战胜者,另一方面宋在传统上,在部分女真贵族的心目中仍是个上国,宋朝臣子只要见他们时,一般都受到相当的优礼。此时吴幵在军营见到刘彦宗时,刘彦宗还提到此事,并说挞懒监军曾问秦中丞安否。可见他是被金人器重的人物。

秦桧为人机深虑密,做事很有手段。往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有所得。吴幵、莫俦、李回都很佩服他,往往自叹勿如。渊圣蒙尘前,秦桧以出使有功已官拜御史中丞,中丞是御史台的长官,《会要》明文规定,它的班行在开封府尹以上,也算是朝廷大员。狐群狗党之间,也有钩心斗角,王、徐妒忌吴、莫接近金朝的上层分子,处处要排斥他们,吴、莫也恨自己手中没有实力,很想把秦桧拉出来,与王、徐抗衡。此事已请示过刘彦宗,刘彦宗深表赞同。只是秦桧本人自高身价,虽经一再劝驾,犹是迟疑不出。惹得吴、莫性急起来,对外扬言:“会之不出,其奈东京的一城生灵何?”希望以此形成一股压力压迫秦桧出山。

这时拥护废赵立张的人,表面一套理由都要说到是为东京百万生灵,至于对内,那当然另有一番说辞了。吴、莫与秦桧有着特殊关系,私相过从,可以直入闺阁,与秦桧的老婆王氏无所不谈。此番他们前来劝驾,也不需要转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就说:赵氏之废,乃大势所趋,无人能够挽回,如再抱残守缺,身家之祸立见。再则,二太子对会之深为器重,屡问安否。会之如倾心新朝,必中宰辅之选,岂王时雍、徐秉哲辈只供役使的鹰犬可比?说到后来,情乎见词:“咱们这位老弟台,犹犹豫豫,坐失时机。全仗夫人的枕边灵。只怕夫人的话,他还肯听。”

在秦桧多年熏陶下,痴婆子王氏这时也大有长进了。她虽百分之百地赞成吴、莫之言,却懂得丈夫自高身价,不肯贱卖,含有与金人讨价还价的意思,她假意儿地回答:“会之沉默,在家绝口不言朝端之事,奴家几番开口,都吃他挡住。莫非故主情深,尚有眷恋之情?两位大哥倒要多多开导他才是。”

秦桧确实机深虑密。集议拥戴张邦昌的那个会议,他先是答应吴幵一准参加,临时又告病请假不出,徐秉哲知道他与吴、莫的关系,不敢相逼,把他放过门了。倒是吴幵在秘书省横等不来,竖等不至,唯恐受到刘彦宗的责难,搔头抓耳的十分着急。临到签名之时,他说声:“会之今日果然疾重,下官就代他签了。”奋笔写上御史中丞秦桧的职衔姓名。忽听得台下御史台一角有人窃窃私语。吴幵低回一下,重新执笔在秦桧的名下赘上两个小字“告病”。是告病请假不能出席会议无法签名,还是告病,请人代签,含含混混,没有说清楚。这真可说是“掩耳盗铃”了。

王氏在家也急起来,唯恐架子拿得太大,做作过甚,会引起不测之祸。一切自高身价的人都要在软硬之间进行平衡,太软就达不到目的,太硬又怕绷了,只有强悍者才敢把架子搭到十足的程度。王氏胆量有限,她把一件紫袍刷了一刷,掸了又掸,看看丈夫尚无动静,就低声提醒他道:“如今已交巳正,那会也开得一半了。官人不去,他那里岂不要见怪?”

秦桧匆忙发怒,从王氏手中抢过紫袍摔在地上,踏了几脚,骂道:“俺出不出去,自有主张,何干你痴婆子之事?”

结婚不久,秦桧就把这个雅号加在王氏头上。不过当时二人的地位悬殊,在家庭之中,秦桧要仰妻家鼻息之处甚多,只好骂在心里,不敢骂到口里。

在这三四年中,秦桧时来运转,仕途得意,扶摇直上,把两个舅兄撇得老远,而王氏的所谓宰相门第声光早掩,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再自称相公门生、侯门故吏,过年过节到太夫人处去请安,到童贯的头颅被割以后,就是阉相的这座后台也已倒坍。现在不再是秦桧要求舅爷照拂,反而是两位舅爷要上妹夫的门、嘘寒问暖一番,看看有什么机会,可以讨个优差,或者不得已让妹夫写封介绍信去伺候吴承旨、莫学士,多少也有一点便宜可讨。故相子孙,落到这一步,他们心里也自委屈,常要叹气咒骂时运不济,世风不古。

可是秦桧绝不相信有时运一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两个整天醇酒妇人,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好官,让他们不劳而获。他自己在吴幵、莫俦身上种瓜种豆取得的一些交情,决不轻易用在舅兄身上。亲友之间骂他一声刻薄寡恩、忘恩负义,又怕什么。当他决心要做什么,决心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天下人一起骂他也不在乎,何况这一对尸居余气的软鼻涕的舅爷!

家庭的地位颠倒了,现在不再是他的一方的“齐大非偶”,而是她的一方的“屈体相就”了,因此骂她几声“痴婆子”又打什么紧。开始时,她也泼撒无赖地闹过一阵,上过两次吊,绝食一旬,关起房门,不让秦桧进去过夜。秦桧通不睬她,以后反而是她自己憋不住,亲自秉烛到书房来延请他。在家庭争执中,秦桧占了上风,慢慢地“痴婆子”就成为家常便饭,一天要出现几次。有时王氏也会撒娇地说:“官人成天在外也不想着痴婆子在家守候你,挑灯每到天明。”或者说:“丈夫恁地狠毒,俺痴婆子的心好痴啊!”

从此痴婆子一称在家里取得公开的身份,不但是恶骂,还成为美称和自称,这一过程反映了秦桧不简单的仕途经历。

宣和六年、宣和七年间,秦桧内恃大内都押班张迪的奥援,外有当朝大臣王黼、李邦彦、白时中等人的照顾,声名鹊起,都夸他非池中之物,却因他在太学中的工作做得太细微、太到家了,朝廷竟找不到合适的替代者,未能开缺,秦桧还得等待机会。幸喜靖康改元,权相李邦彦谋和,又不便自己出面主张。秦桧别开生面地上了一道《兵机四事疏》,说金人诡诈不可信,守御不可缓,金使不可馆于城内,俨然都是主战的言论,其重点却是金人开了条件来,乞集百官详议,择其当者,载入誓书。渊圣听了他前面三条,连后面一条也依议了,议和之事才得公开举行。秦桧立了头功,才得跳出黉门庠序之地,擢为兵部职方员外郎。不久张邦昌派往金方议和,请求以秦桧“勾当公干”,就是要当他的机要秘书。秦桧熟知张邦昌之为人,胆子最小,走到屋檐下也要双手捧住头,唯恐屋瓦掉下来,但野心甚大,岸无涯涘。跟这种人同事不会有好结果,当即抗旨辞免,说:“邦昌此行,专为割地,与臣初议矛盾,失臣本心。”好个坚持原则的人,不过另一次借他以礼部侍郎的头衔奉使入燕商议割地之事,他倒同意了,议定了许多割地的具体事项。他忽左忽右,忽反对赂敌,忽奉使议割,忽主战,忽主和,行动往往出人意表。他的真正意图不要说一般舆论,至交吴幵、莫俦、李回,甚至连老婆王氏也摸不清楚、猜不透,只有他自己明白。依靠这样的行径,他果然跃居显要。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从员外郎迁殿中侍御史,拜左司谏,直到御史中丞之官。这还不能使他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