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10/14页)
在赌博中输家与赢家的心理状态不同。输家已经倾家荡产,除了自己一条性命外,没有什么再可以失掉了。他们千方百计寻求孤注一掷的机会,作翻本之计。赢家身价已高,没有必要再与穷光蛋拼命,把自己放到危险的境地中去。他们也千方百计地避免与输家决战,除非他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肯出手一掷。
唐朝大将薛万沏说过,他用兵犹如赌博,不大胜就大败,这确是一个穷光蛋的赌徒哲学,不过当他累战累胜,功成名就之后,是否还能保持这个穷光蛋赌徒的勇气,那就值得怀疑了!
根刮进入高潮之际,东京城发生粮荒,每斗米麦,要价两三千文。赈济所存底虽厚,但就食的百姓越来越多,难免要发生绝粮的危险。主管粮仓的雷观与吴革商量出一个孤注一掷的办法:一方面扬言赈济所粮食来源已断,官方不肯接济,不日将告解散;一面由吴革直接去找王时雍,要户部在十天以内拨解粮食十万担。
王时雍略有支吾,吴革就发脾气道:“京师现粮若干,你王尚书心里一清二楚,俺吴某也自明白。王尚书难道怕粮食拨给赈济所,叫吴某一个人吞进肚里不成?实话相告,近来赈济所内已是人心惶惶,一旦断炊,饥民聚众滋扰,或抢粮仓自活,或到留守司、开封府责难,二公自去对付,无干吴某之事。”
王时雍一听吴革出言强硬,忙用好话稳住。吴革临走前又说一句:“明日此时,不得尚书回话,吴某就率同饥民一起前来留守司颙听佳音了。”
王时雍立刻据情禀告萧庆,这时在都堂治事的除萧庆外还有两个帮手汉儿郭少监、曹少监,他们都作不得主。萧庆立回大营请示刘彦宗,刘彦宗又带他去见斡离不汇报,趁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吴革以粮食赈济,恩结百姓,百姓受食,团结不散。我不如趁势断了他的粮食,使百姓归怨于吴革。我以大兵临之,解散三所,如有不服,斧钺立加,永绝此患。二太子如欲得吴革其人为佐,这也不难。他党羽既散,无权无势,已成为没脚蟹,我派左言、范琼前去说降,他无不从命。”
“刘都统此计非妙,”斡离不沉思了一下,摇摇头否决它,“粮食一断,滋扰立生,此非吴革恫吓之词,实情果是如此。吴革几次造事,赵官家两番出城,百姓跃跃欲试,俺看都是吴革在后牵线所致。这番有题目可做,他更不肯罢手了。断他粮食,岂非促他从速起事?范琼兵力恐不是他对手,俺看此事还是缓办,搁一搁再说。”
“太子明鉴,吴革起事,范琼不足以制之,仍恐要出动我大金军,才能了事。”自从在废立问题上有了异同后,刘彦宗对斡离不说话更加谨慎了,表达自己的看法,更加隐晦了,“只是把吴革放在城中,万一有个风吹草动,难免要引起轩然大波,私心窃为不安。”
“如今赵官家已在我手中,斋宫周围,围得铁桶一般,谅他插翅难飞。”斡离不笑笑,这是他最得意之笔,“还有赵佶、朱皇后、太子,再过几日也将送出城外,只要把这几个人管好,吴革在城中就闹不出大事。他要杀了左言、范琼、王时雍、徐秉哲,鹬蚌相争,何损于我。他要突围而出,意图劫驾,那时我以大军临之,以十围一,怕他作甚。刘都统未免过虑了。”
刘彦宗这才试探出斡离不的真意,最好不出动金军,万一要动,也只好在城外与吴革交战,城内之事,让他们自行了结。赈济所暂时不能动它。他立意如此,甚至不怕养痈为患,刘彦宗当然不可能再有异议。
王时雍给吴革的答复好得不能再好。答应拨给赈济所的粮食不是十万担而是二十万担。原在相国寺等四处置场平价粜米,索性归并给赈济所一并办理,粮到之日发榜施行。还说日后粮食如有不足,可由金军从城外运进,毋虞匮乏。这一次王时雍说到做到,二十万担粮食,三日内就全数拨解了。
一方面是在寻找决战的机会,一方面却尽量避免决战,脱离接触。以至像遣送太子这样激动人心的场面也不能成为爆发事件的导火线。这使得困在事务堆里的吴革等人都有些不耐烦起来。
但是,决战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三月初二清晨,吴革因昨夜与参议们商量大事过晚了,尚高卧未醒。忽然崔彦、崔广等数十名战士,都在罩袍内裹了软甲,排闼直入吴革的卧室。
“吴统制你兀自高卧,”性急的崔彦大声把吴革吵醒,“不知昨夜金人已有文字来,限三日内立张贼,不立则全城生灵尽行杀戮。”
在隔室睡觉的参谋太学生雷观、徐伟、吴铢、左时等也被惊醒了,他们马上把主管同文馆赈济事项的邢倞、何宏,主管启圣院、五岳观的高士謩、赵子昉都找来,大家商量(赵子昉是宗室疏属,也因受到赈济所庇护,未受逮捕)。崔彦慷慨发言:“禁军弟兄数百人,昨夜闻得张贼将于初六登基,愤不欲生,相约誓死。有数名将佐回家去手刃了妻孥血属,已随来愿从统制起事。只今天就要起兵去杀了张贼三狗等,以泄神人之怒。他们一时一刻也待不住了。”
这几句话胜过一篇誓师文,大家激动,一致决议:“事急矣!宜速起兵,缓则事泄,恐有不测之祸。”
作为盟主的吴革要检阅一下力量,冷静地发问:“禁军中愿起事的有多少人?”
“禁军官兵四百余人,都是能征惯战的,俺全数带来,现在馆内侧房中暂驻。”
吴革点头嘉许,吩咐何老爹先去造饭,让他们吃饱了,休息一会儿再说。这里他又问:现在同文馆内住宿平日训练有素的效死使臣、西军劲旅、咄唶可集率之出战的有多少人?
负责练兵的崔广回答:“可用之士不下五千人,其中曾为将领军佐的有七十余人。调兵令下,数刻内即可征集。”
“可用之百姓有若干人?”
“百姓十余万敌忾同仇,唯统制之马首是瞻。”最近派下专司其事的参谋左时回答,他虽是个太学生,却富胆略,“兵器尽有,唯习武事者不多,临战恐不得大用耳。”
“百姓不习武事,临战反多掣肘,不要他们随去也罢。”另一个太学生吴铢从实际出发,提出建议,但立刻遭到大家的反对。
“百姓忠义,岂可舍弃?我起事杀了张贼后,携带百姓,突城而出,到了京西各州金人薄弱之处,再作计较。”
“战士不少,士气可用,百姓不可弃。”吴革点头赞成邢太医的意见,简单概括了三句话,然后提出一个实际问题,“今日之事以杀张邦昌为第一要着,诸君可知张贼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