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10页)

“这就叫生活?”埃莉诺问。

凯利想了很久,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自己能写书?”

“只要我下决心,什么都做得成。”埃莉诺答道。

“你怎么会离婚的?”

“我没有离婚。”

“你丈夫死了?”

“我丈夫是最棒的,凯利。他就是那种上帝亲自点化过的男人。”

“他战死了?”

“他带回来满身勋章。杰克一定会喜欢你的,凯利。你们会理解对方。他知道什么是快乐。上帝啊,如果全世界都能跟他一样知道什么是快乐就好了。”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凯利问:“你为什么要把你的书叫作《心无所依》?我现在要什么有什么。”

“你的岛屿并不属于你,被日本人占了;你也没有钱,华人赚走了你们的钱;你也没有土地,堡垒大厦拥有土地;而且你也没有自己的神明,我的祖先替你包办了。你现在还有什么?”

凯利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开始想说点什么,但他刻意压制着那种冲动。他知道这话有着摧枯拉朽的作用,所以他在埃莉诺的眼前摇着手指头说:“要是知道我们夏威夷有什么,你会感到惊讶的。说真的,你会吓一大跳的。”

“好吧。就拿在环礁湖酒店跳草裙舞的四个姑娘来说吧。穿着假的玻璃纸做的裙子。她们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实话。”

“这个嘛,长着一双好看的长腿的,叫作格洛丽亚・秦。”

“华人?”

“也许有点夏威夷血统。那个长着大乳房的是蕾切尔・费南德斯。那个特别漂亮的,我有点喜欢她,只不过她是日本人,那是海伦・福田,还有最边上的,那是诺玛・斯旺森。”

“瑞典人?”

“也许有点夏威夷血统。”

“这么说来,咱们所说的夏威夷文化其实就是从菲律宾来的姑娘穿着塔希提的玻璃纸裙子,弹着葡萄牙的尤克里里琴,用纽约的扬声器吉他,唱着好莱坞冒牌民谣。”

“我可不是冒牌的夏威夷人。”他谨慎地说,“在图书馆有一本关于我的书。我们有一百多代人,我唱的夏威夷歌曲是彻头彻尾的夏威夷歌曲。有很多东西你不懂,埃莉诺。”

“那就给我讲讲。”她坚持。

“不。”他拒绝了,随即,几分钟之前还认为是危险的东西,凯利却向它举手投降了,“比光是讲讲更好,我要做些前所未有的事情。”

“什么事?”她问。

“等着瞧吧。穿得酷一些,我明天早晨三点钟来接你。”

“会不会很刺激?”

“包你终身难忘。”

第二天凌晨三点钟,他开着一辆借来的小汽车来到环礁湖酒店,在车道上逛来逛去,等着她出来。她穿着利索、精神的白色套装坐进那辆庞蒂亚克车,凯利掉转车头,来到山里,从珊瑚礁开进了内陆地区,来到一处高高的木板篱笆,篱笆后面耸立着大片壮观的椰子树。他绕过篱笆,来到一扇坏了的大门,他用汽车顶开大门,开进院子后,又熟练地用汽车后部碰了一下那扇门,将它关上。然后他让发动机空转着,轮子在沙石路上打着滑来到一座在棕榈树保护下的旧木头房子,浓密的树荫后是一座历经风吹雨打而变得伤痕累累的建筑。房子有三层,有一座三角形的山墙,宽大的游廊,浮雕图案,还有装着彩色玻璃的窗户。

“这是我的家。”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还没有姑娘来过这里。”他按了按喇叭,一个高大的女人出现在摇摇晃晃的纱门前,那女人高六英尺两英寸,几乎跟大门一样宽,一头银发,仪态端庄,没有表情的棕色脸庞上露出大大的微笑。

“是你吗,克罗罗?”她用带着些许新英格兰口音的完美音调问道。

“嗨,妈妈。做好准备,我有个惊喜。我带了一位豪类太太回来。”凯利生怕母亲发现这姑娘使他发生的改变,转而使用粗俗的本地混杂土语说话。

母亲离开门道,迈着端庄的步伐来到门廊边上,伸出了手:“我们非常高兴,欢迎你来到沼泽庄园。”

“妈妈,这位是埃莉诺・汉德森太太,史密斯学院的。这位是我妈妈。”

苗条的波士顿姑娘和又高又胖的夏威夷女人握了握手,互相心生敬意,夏威夷人用柔和的声音说:“我是玛拉玛・卡纳克阿,你是克罗罗带来的第一位豪类。你一定十分特别。”

“哎,妈妈,别那么说!”凯利提醒她,“我们没有相爱。这位太太比我大八岁呢。她在波士顿什么都有。”

“但她还是很特别呀。”玛拉玛坚持说。

“太特别了!她很有头脑,达基尼,很好的伙伴。”

三个人都笑了,大家都觉得与其他人在一起很放松。凯利解释说:“妈妈,这位太太是很早以前的传教士奎格利家的后代。我不知道这个家族,但也许你知道。”

“伊曼纽尔・奎格利!”玛拉玛喊道,抓起来人的双手,“他可是传教士最好的好朋友!只有他热爱夏威夷人。但是他只待了很短时间。”

“我认为他把对夏威夷的热爱传给了他的孩子们,我继承了这一点。”埃莉诺说。她发觉自己走进的是一座19世纪风格的客厅,里面一应俱全,枝形吊灯,层层堆叠的水晶花瓶,一架风琴,一台施坦威钢琴,还有巨大的画框之中的拉斐尔《圣母升天图》铜版画。天花板高得吓人,因此房间出奇得凉爽,但是埃莉诺被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那东西挂在一个向里凹进的、桃心木底座的玻璃小柜子里。

“这到底是什么?”她喊起来。

“这是鲸鱼牙。”玛拉玛说,“做成吊坠。”

“但是它挂在什么上面?”她问。

“人的头发。”凯利向她保证。

玛拉玛打断了他们,把玻璃罩子移开,把这珍贵的古物递给她的客人。“我的祖先科纳国王抗击卡美哈梅哈国王的将军时曾佩戴此物。后来当第一艘传教士的船只抵达拉海纳时,他也曾佩戴。我相信这条巨大的挂链上的每一根头发,都来自我家族里受人尊敬的人。”她盖上玻璃盖子,然后说,“凯利,你给汉德森太太解释我们为什么把这里叫作沼泽庄园的时候,我来准备茶点。有些女士要过来。”

于是凯利带着埃莉诺来到屋子后面,穿过一间厨房,这里曾为卡拉卡乌阿国王的两百位宾客准备餐食。很快他们就来到一个长满树木和花朵的仙境,里面是一个种了一圈灯心草的沼泽地,上面长满了百合花。凯利有些嘲讽地说,他现在丢掉了土语,因为他又跟埃莉诺单独相处了:“这是唯一一块没有被豪类们夺走的土地。现在这里价值两百万美元。但是妈妈照顾着一百名贫穷的夏威夷人,她已经差不多把能典当的都典当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