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8/10页)
惠普尔小姐答道:“我的曾祖父艾伯纳・黑尔通过茂宜岛上的一位卡胡纳-努伊的口头叙述将这份伟大的文件转录了出来。他在塔希提和夏威夷两地都进行了相当多的研究,这些叙述看起来在大多数事情上都是互相吻合的。”
“你们每一代按照多少年计算?”汉德森太太问道。
“我认为我们应该按照转录的内容,每一代人记录三十年,但我们又认为,在热带气候下,通过我们已知的真实情况判断,更为保险的预测是二十二年。你会发现,在族谱中称作连续两代人的,其实就是一代人,因为这种情况下,说的是弟弟跟在哥哥后面,而不是儿子跟在父亲之后。顺便说一句,你看来对夏威夷具有相当的了解。我能问问您的兴趣所在?”
“我是伊曼纽尔・奎格利的曾曾曾孙女。”埃莉诺说。
“哦,我的老天!”惠普尔小姐一阵激动,“我们这里以前还从来没有奎格利家的人来过呢!”
“的确没有,”埃莉诺一板一眼地说,“您知道,我父亲遇到了一些困难。”
这话勾起了露辛达・惠普尔古老苦涩的回忆,但并没有使她的热情减退,因为她对于族谱学的热情压过了不快。露辛达兴奋地问道:“礼拜六你还在火奴鲁鲁吗?”
“是的。”埃莉诺答道。
“上帝啊,太好了。”惠普尔小姐说:“这是一年一度的仪式,纪念传教士的到来,假若你能陪我一起去的话,我将不胜荣幸之至。想想看吧!一位奎格利家的后人!”她接着说,从出生以来,自己每年春季都要参加传教士后人举行的年会,点名点到约翰・惠普尔、艾伯纳・黑尔和亚伯拉罕・休利特的名字时,她会充满骄傲地、忠实地起立三次,这三位传教士都是她祖先当中的佼佼者,她同样还代表退休船长詹德思的旁系亲属,虽然船长并不是传教士,但是却与他们几位共同为群岛服务。
“但是我们还从来没有人为奎格利家族起立。你一定要来!”
就这样,在四月里一个炎热的礼拜六,埃莉诺・汉德森坐在传教士后人之中,唱起了开场圣歌《从格陵兰冰雪山》。那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那些男男女女曾在岛上为上帝服务,他们早已去世,然而依然为人们钦敬。点名开始了,埃莉诺作为传教士夫妇的后代油然而生一阵兴奋之情。
“艾伯纳・黑尔及妻杰露莎,乘坐双桅船‘西提思’号,1822年。”那职员念道,话音未落,一阵向后推椅子的声音响起,几个黑尔家的后人肃然起立,其他人则纷纷鼓掌。
“约翰・惠普尔及妻阿曼达,乘坐双桅船‘西提思’号,1822年。”职员用平缓的语调朗诵,一阵刮擦之声响起,埃莉诺暗想,青年时代的约翰医生的生育力真够强的,有那么多人为他起立。
“伊曼纽尔・奎格利及妻洁普莎,乘坐双桅船‘西提思’号,1822年。”那职员继续朗读,埃莉诺・汉德森心中激荡着热烈的感情,交织着家国命运之感和对上帝那不无困惑的热爱之情站起身来。在协会之中,这是奎格利家的后人首次起立。她的起身一定激起了黑尔家族、休利特家族和惠普尔家族后代心中的强烈苦涩情感,虽然下落不明的伊曼纽尔・奎格利对于过去秘而不宣——埃莉诺发现他的过去十分不堪——他却流露出很多想法,以至于在传教士家庭中,提起他的名字并不令人愉快。这位曾曾曾孙女傲然注视着前方,随即从人群中听到一阵赞美诗的声音,接着是狂热的掌声。她依然注视着前方,她与那位受尽磨难的祖先一样,并不准备宽恕这些人。她重新坐下的时候,那位职员怀着沉痛的心情宣告:
“亚伯拉罕和尤蕾妮亚・休利特,乘坐双桅船‘西提思’号,1822年。”又出现了声音很大的椅子刮擦地面的声音,很多夏威夷人站了起来,因为亚伯拉罕和第二任妻子玛利亚的后代很多。很多传教士后代认为,让这些人以尤蕾妮亚・休利特后人的身份起立是不合适的,但夏威夷人还是站起身来,人们也拿他们没办法。
那天夜里,埃莉诺・汉德森告诉凯利:“外面来的人轻易涉足夏威夷非常危险。他永远不知道岛民的热情什么时候会将他吞没。”
“你认为已经了解得够多,可以动笔写传记了?”凯利随意地问道。
“是的。”
“你决定把书名定为《心无所依》?”
“这个念头比以前更坚决。”
“你认为那些心无所依的人们是谁?”凯利嘲弄地说。
“你,还有谁?”
“我以为,也许在传教士联合会那里,你会发现他们才是真正心无所依的人。”他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们带着公理教派的教义来到这里,但我们却看不起他们那种基督教。现在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天主教教徒或摩门教教徒。到了今天,佛教徒的数量与基督徒一样多。同样,他们来到这里,心中也自有他们笃信的上帝。他们中还有多少人仍信仰着那样的上帝?他们曾抱着伟大的思想。现在他们脑子里只有钱。”
“你的话听上去很刻薄,凯利。在某种程度上,我挺高兴的。”
“你知道为什么摩门教教徒在这片群岛上如此成功吗?他们坦诚。‘在天堂里只有白人。’我想你一定知道,黑人在盐湖城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找不到。所以他们告诉我们说,在人间做善事,爱上帝,死后上帝就会把我们变成白人,然后我们就都可以上天堂,这就皆大欢喜了。”
“我并不认为摩门教徒真的那么想,凯利。”她反对。
“事实就是这样。”他的语气十分郑重,说完却蓦地生出一股怒气来,凯利真怕自己说出什么出格的话。他想要忍住不说,可舌头却不听使唤,“当然,其他的基督教徒告诉我们上帝爱所有的人类,但是我们知道那是狗屎。”
“凯利!”
“我们都懂!我们都懂!”他暴跳如雷,“这些事情一清二楚,就像黎明的群山一样一清二楚!上帝最爱的是白人,然后是华人,然后是日本人,他要沉默很久才会接受夏威夷人。”
“凯利,我亲爱的孩子,别这样说!”
“你可知道,我们拿什么聊以自慰?你猜得出来吗?我们特别他妈的肯定,上帝爱我们,超过那些黑鬼。上帝啊,我可不想当黑鬼。”
埃莉诺・汉德森的感情之激烈,远远超过其理性,因此她的书自然是写不出来了。在奇异狂野的热带地区发生了一个独特的事件,使她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了。在访问传教士协会的第二天早晨六点十八分,埃莉诺还在睡梦中,往北三千英里外的太平洋深处激流涌动,一场壮观的大事正在酝酿之中。阿留申群岛岸边的巨大海底大陆架被一场规模巨大的海底地震撕开了一道裂口,数分钟之内,数以百万吨计的海底悬崖沿着山坡向海床上的另一点轰然倒下。整个地壳结构发生了规模巨大的重组,海底发生的地震导致洋面剧烈地撼动,排山倒海一般的浪涌一波波扑来,速度之快,令人难以置信。然而,虽然整个海洋差不多有百分之七都受到了波及,引起的海浪却并不十分显著,最多不超过四五英尺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