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世界战争(第6/10页)
发现姐姐的秘密后,托勒密勃然大怒。他在街道上跳脚大叫,把王冠扔进了垃圾里,喊他的臣民保护他。亚历山大里亚的居民骚动起来。由于恺撒提出了过高的要求,他在这座城市里并不受欢迎。当托勒密要民众攻击罗马人时,后者很踊跃。可恨的外国人被包围在王宫里,恺撒的处境危险了。他不得不同意托勒密和克娄巴特拉共掌王权,还把塞浦路斯割让给他们。即便如此,他也无法摆脱窘境。围困持续了几周,托勒密全部两万多军队也加入进来。看着形势变得很绝望,恺撒束手无策。身陷埃及王宫,周围是奸诈的太监和乱伦的王族,恺撒与外界的联系完全中断了。在法罗斯灯塔照不到的遥远地方,共和国自身也在打仗——而恺撒甚至无法送一封信到罗马。
接下来的5个月里,如一幕滑稽戏,恺撒重演了他上次战役的艰苦胜利。在火烧港口的埃及舰队时,喜欢书的恺撒无意间点燃了堆放着珍贵图书的仓库;18为能上法罗斯岛,他不得不跳下船,将斗篷留给敌人。尽管有这些尴尬,他总算成功脱离了王宫和港口。恺撒用别的方式找回了权威。他处死了波提纽斯这个阴谋策划者,还让克娄巴特拉怀了孕——这正是“生产”国王的做法,胜过了庞培曾有的成就。公元前47年春,增援部队赶到了埃及。在恺撒的呵护下,女王的腹部明显隆起。慌乱的托勒密逃出亚历山大里亚后,在一身金色铠甲的拖累下,淹死在尼罗河中。对克娄巴特拉来说,这桩意外来得正好,她的王位再无争议,而恺撒的胜利也更加稳固。
代价呢?看起来赢得很惊险。通讯重新建立起来,恺撒和各处的部下恢复了联系,但传来的消息远不能让人安心。这个在亚历山大里亚命悬一线的人葬送了他在法萨卢斯一战后的优势。在意大利,安东尼的管理引起普遍的憎恨;在亚洲,米特拉达特斯的儿子法纳西斯(Pharnaces)国王侵入了本都,证明跟他父亲一样难缠;在非洲,梅特卢斯·西庇阿和加图召集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在西班牙,庞培的人正在酝酿新的暴乱。东、南、西、北全线告急,一场世界大战等着他。尽管哪个地方都急需恺撒去治理,他仍在埃及又逗留了两个月。共和国危急万状,罗马人的帝国陷入无政府状态。恺撒以他的无情野心挑动了内战,此时却懒洋洋地依偎在情人身边。
难怪罗马人对克娄巴特拉的魅力畏如蛇蝎。她能让一个以精力无限著称的公民变得懒散,引诱他远离自己的职责,对看来正遭神谴的罗马不闻不问。这实在配得上用伟大的诗歌来赞颂。还有下流的小曲。恺撒的性欲是个令他的部下乐不可支的话题:“看好你的妻子,”他们唱道,“我们的指挥官是个危险的家伙。虽然他很勇敢,可他跟任何会动的东西睡觉。”19不可避免地,还有一些笑话唱的是有关他和尼科米德斯的旧传言。甚至在曾跟随将军度过最艰苦岁月的那些人看来,旺盛的性欲也会把他弄得萎靡不振。依照共和国的道德标准,恺撒尽管伟大,尽管身心都很坚强,他的行为仍是不可原谅的。在罗马,公民一旦犯错便很难弥补。长袍上若有了污点,谁都看得见。
正是有了这种顾虑,罗马人才成其为罗马人。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学者写道,习俗是“塑造日常行为的思维模式”。20它为共和国公民一致接受,提供了罗马走向辉煌的稳固基础。可是,亚历山大里亚发生的算什么事啊!这个城市建在浅浅的沙地上,没有牢固的地基。难怪在罗马人眼里,它那么像妓女。没有传统便没有廉耻心,没有廉耻心便任何事都可能发生。一个民族的传统若是枯竭了,所有可恶的、堕落的习性都会滋生出来,托勒密家族就是最好的例子。刚刚送走一个兄弟,克娄巴特拉便嫁给了另一个。女王挺着沉重的肚子,把10岁的弟弟变成丈夫,令克洛狄娅的一切恶行黯然失色。虽然她是个希腊人,虽然希腊文化也哺育了罗马人,但克娄巴特拉跟罗马人一点儿都不相像。对恺撒这样不惧犯禁乃至喜欢犯禁的人来说,女王体现了一种综合的魅力。
克娄巴特拉是一段愉快的插曲,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提供了让一个罗马行政官放松警惕的机会。与此同时,恺撒也没有忘记自己和罗马的前途。思考着这些,亚历山大里亚的所见所闻令他感慨良多。就像它的女王,这个城市也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图书馆和神庙都是希腊式的——的确,它是希腊世界的首都。然而,当风向发生变化、不再有来自海洋的凉爽时,城市里弥漫的是南部炎热沙漠吹来的沙尘。古老、广袤的埃及内地是无法忽略的,由于它的存在,亚历山大里亚显现出梦幻般的混合风格。在宽阔的首都街道上,装饰品不仅有希腊雕塑家四肢匀称的精美杰作,还包括掠自尼罗河沿岸的各种形象:斯芬克司、兽头神像、带着神秘微笑的法老。然而,城里还有一些角落完全没有神像,很令人吃惊,在罗马人眼中也异乎寻常。除了希腊人和埃及人,亚历山大里亚也住着大批犹太人,比耶路撒冷还多。他们完全占据了城里五个行政区中的一个;虽然读的托拉(Torah)是希腊语译本,他们仍顽强地抵制了同化。犹太人进他们的会堂(synagogue),叙利亚人住在宙斯神像的旁边,而他们又都在一座抢来的方尖碑的阴影中。这就是大都市的风貌。
罗马的未来也会是这样吗?许多公民很是不安,生怕野蛮人的文化侵蚀他们的城市。统治阶层尤其厌恶外国的影响,担心共和国会因此变得虚弱。世界的主人?好的。世界的城市?没门儿。元老院的罗马宣言如是说。出于这种考虑,犹太人和巴比伦的占星家不断受到驱逐,埃及的神明也不许扎根罗马。甚至在恺撒南渡卢比孔河前几个月的紧张气氛中,一位执政官还有功夫拿起斧头,跑去拆除伊希斯(Isis)神庙。然而,犹太人和占星家总能想办法回来;圣母和天空的女王、伟大的女神伊希斯也有大批忠诚的信徒,不是那么容易从城里赶走的。执政官之所以亲自动手,正是因为找不到人手。罗马在变。一股股的移民潮接踵而来,元老院能挡住的没有几个。新的语言、新的习俗、新的宗教:它们是共和国获取霸权的后果。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来的却未必是它想要的。
由于长期不在罗马,也由于他向来不畏惧那些同胞们难以想象的东西,对这些变化,恺撒看得比别人更清楚。或许因为他见得多了。很小的时候,他就与犹太人为邻,还曾以家族的名义庇护过他们。罗马来了这么多移民,他丝毫不感到恐慌,相反,移民的到来令他很自豪。作为法萨卢斯的赢家,他现在有能力保护各个民族的人了。在整个东方,雕塑家们都在忙于除去铭文中庞培的名字,换上恺撒的。当然,没有共和国的位置。在一个又一个城市,维纳斯的后代被欢呼为活着的神。在以弗所(Ephesus),他被看作救世主。甚至以恺撒的明智也难以抗拒那种陶醉的滋味。这不仅令人浮想联翩,还给了恺撒一些启发。很明显,考虑到共和国的那种宪政机制,救世主的角色是不易被接受的。如果恺撒想要灵感,他可以到别处去找。难怪他逗留在亚历山大里亚,迟迟不去;难怪他觉得克娄巴特拉魅力非凡。在这个年轻的埃及女王身上,他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丝模糊的、扭曲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