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不列颠秘史(第12/26页)
下午三点钟时,她不省人事。四点钟,她放下了生命的负担。
他说,我猜想,她会希望跟她的前夫埋葬在一起。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他在我之前。他走开了。没有必要把平常的关于丧服、祈福者、蜡烛等各项吩咐写下来。像所有其他染上此病的人一样,丽兹必须马上下葬。他不可能派人去接格利高里或者将全家人召集拢来。根据规定,他们必须在家门外挂一把草,作为传染的标记,然后闭门谢客四十天,并尽量不要外出。
茉茜走了进来,说,只是发热,可能是任何性质的发热,我们不必承认出汗的事……如果我们都呆在家里,那伦敦就会陷入停顿了。
“不行,”他说,“我们必须这样。红衣主教大人制定了这些规矩,如果我不遵守会很不合适。”
茉茜说,你到底去哪儿了?他直视着她的面孔,说,你知道小比尔尼吗?我跟他在一起;我警告了他,我说,他会跳进火坑。
那后来呢?后来我在学波兰语。
当然。你会那样的,她说。
她没有指望听明白。他也从来没指望比现在说得更明白。他已经将整部《新约》熟记于心,但是找一段经文吧: 找一段适合于眼下的经文。
后来,回想起那天早晨时,他希望能再一次瞥见她的白帽子的闪动: 尽管当他转过身去,却并没有人。他希望能想象她站在门口的情景,身后是忙碌而温暖的家,她口里说着,“你回来之前通知我一声。”但是,他只能想象出她孤零零地站在门外;身后是一片荒地,还有一盏蓝色的灯。
他想起了他们的新婚之夜;她穿着塔夫绸拖地长裙,有些戒备地抱着双肘。第二天,她说,“这样还不错。”
他笑了。她留给他的就是这些。一向话语不多的丽兹。
他在家里呆了一个月: 读书。读《新约》,但里面的内容他早已熟悉。也读他所喜欢的彼特拉克[13]的书,了解他如何向医生挑战: 当他们放弃对他的汗热病的治疗后,他仍然活着,而等他们第二天早上再来时,他已经坐在那里写作。从那以后,诗人再也不相信任何医生;但丽兹走得太快,没有听到医生的建议,管它是好是坏,也没有得到药剂师用肉桂、良姜、苦艾配制的药,或者印有祈祷文的纸牌。
他得到了尼科洛•马基雅弗利[14]的书,《君主论》;是拉丁文版本,印刷于那不勒斯,质量很低劣,而且似乎经过了许多人之手。他想到了战场上的尼科洛;想到了行刑室里的尼科洛。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在行刑室里,但是他知道,有朝一日他能找到出去的门,因为钥匙掌握在他的手里。有人问他,你那本小书里讲了什么?他说,一些格言警句呀,老生常谈呀,都是我们早已知道的东西。
他每次从书中抬起头来,都能看到雷夫•赛德勒。雷夫身材瘦小,理查德和其他人经常开的玩笑就是假装对他视而不见,然后说,“不知道雷夫在哪儿?”他们像三岁的小孩一样对这个玩笑乐此不疲。雷夫长着一双蓝眼睛,头发是沙褐色,你不可能把他当成克伦威尔家的人。不过,从将他养大的人的身上,他仍然受到影响: 性格顽强,有些愤世,有很强的领悟能力。
他和雷夫读起一本棋谱。这本书印刷于他出生之前,但配有图片。他们蹙眉研究着那些图片,不断完善自己的棋艺。有时候,两人似乎几个小时都一动不动。“我真蠢,”雷夫说,食指放在一枚卒上。“我本该找到您的。当他们说您不在格雷会堂时,我应该知道您在的。”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不一定就在我不该在的地方。你是打算走那枚卒呢,还只是摸一摸而已?”
“我只是把它摆正,”雷夫拿开了手。
两人坐在那里,久久地注视着棋子,注视着彼此相持不下的棋局。他们明白,只能和棋了。“我们真是棋逢对手。”
“也许我们该找别人比一比。”
“以后吧。等我们能打败所有比赛者的时候。”
雷夫说,“哦,等一等!”他执马跳了一步。接着,他望着结果,目瞪口呆。
“雷夫,你完蛋了。”
“不一定。”雷夫揉着额头。“没准您也会走一着臭棋。”
“没错。你还有希望。”
传来了轻轻的说话声。外面阳光明媚。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睡着,但一旦睡着,丽兹•维基斯就会回来,快乐而忙碌,等他醒来后,就不得不再一次感受失去她的痛苦。
不远处的房间里有个孩子在哭。头顶响起了脚步声。哭声停止了。他拿起国王,看看它的底座,似乎想弄清是怎么制成的。他小声说了句“我只是把它摆正”,然后将它放回了原位。
外面在下雨,安妮•克伦威尔坐在他旁边,正在自己的练习本里学写拉丁文。到圣约翰节时,她学会了所有的普通动词。她比她哥哥学得快,他告诉了她这一点。“让我看看,”他说,一边伸手接过她的本子。他发现她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安妮•克伦威尔,安妮•克伦威尔……”
从法国传来了消息,说红衣主教大获成功,举行了游行、公共弥撒和拉丁文即兴演讲。登陆之后,他似乎登上过皮卡第的每一座圣坛,赦免了礼拜者的罪过。几千个法国人获得了自由,又可以新生了。
国王多数时候都在波利欧,这座府邸位于埃塞克斯,是他不久前从托马斯•博林爵士手里买来的,他已经封博林为罗奇福德子爵。他成天都去打猎,风雨无阻。到了晚上,他就宴请宾客。萨福克公爵和诺福克公爵与他共进私人晚餐,新任的子爵也加入其中。萨福克公爵与国王是多年的朋友,如果国王说,给我编一对翅膀,好让我能飞起来,他就会说,要什么颜色?而诺福克公爵呢,当然是霍华德家族的首脑以及博林的大舅子: 他矮小而健壮,很会察言观色,决不放过有利可图之机。
他没有给红衣主教写信,说英格兰的所有人都在说国王准备娶安妮•博林。他没有红衣主教需要的消息,所以他干脆不写。他把写信的差事交给了他的职员,以便让红衣主教随时了解他的法律事务以及财政状况。他说,告诉他我们这儿一切都好。向他表达我的敬意和忠诚。告诉他我们多么盼望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