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不列颠秘史(第11/26页)
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丽兹还在沉睡。床单有些潮湿。她身上很暖和,面色红润,脸孔像年轻姑娘的一样光滑。他亲了亲她的发际线。感觉有点咸。她喃喃道,“你回来之前,先捎个信。”
“丽兹,我不走,”他说,“我不跟沃尔西一起走。”他离开她。他的理发师来帮他刮脸。他对着一面发亮的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它们充满生气;蛇的眼睛。他对自己说,真是个奇怪的梦。
下楼时,他觉得看到丽兹跟在他身后。他觉得看到她的白帽子闪了闪。他转过身说,“丽兹,回去睡吧……”但丽兹不在。他弄错了。他拿起文件,朝格雷会堂走去。
现在不是开会期。这是违法的活动;讨论经文以及廷德尔的下落(在德国的某个地方),而眼下的问题是一位律师同行(所以,谁能说他不该在这儿,不该来格雷会堂呢?),名叫托马斯•比尔尼,他也是一位神父,还是三一学堂的学者,由于身材瘦小和虫子般地动个不停的特点,他被称为“小比尔尼”;他坐在长凳上扭着身子,讲述自己探访麻风病人的经历。
“对我来说,圣经就犹如甘泉,”小比尔尼说,一边扭动着自己的瘦屁股和踢着两条细腿。“我陶醉于福音之中。”
“看在耶稣的份上,伙计,”他说,“别以为红衣主教走了,你就可以从洞里爬出来了。因为伦敦主教现在已经腾出手来,更不用说我们在切尔西的那位朋友了。”
“弥撒,斋戒,守夜,免受炼狱之苦……这些都毫无益处,”比尔尼说,“我得到了启示。事实上,剩下的就是去罗马,跟教皇陛下讨论。我相信他一定会接受我的观点。”
“你以为自己的观点很有创意吗?”他阴沉着脸说,“不过在这一点上,也算是吧,比尔尼神父。如果你以为在这些事情上教皇会欢迎你的建议。”
他走了出去,一边说,这是个准备跳进火坑的人。先生们,你们可要小心。
参加这种集会时,他没有带上雷夫。只要有危险,他就不让家里的任何人陪伴。克伦威尔的家庭与伦敦所有的家庭一样正统,一样虔诚。他说,他们必须是无可指责。
这一天里其余的事情不值一提。他原本可以早点回家,但因为安排了一次会面,他要去德国商站斯蒂尔亚德见一个从罗斯托克来的人,那人带了一位来自斯德丁的朋友,愿意教他一点波兰语。
傍晚结束时,他说,这比威尔士语还难学。我需要好好练习。他说,以后去我家吧。提前通知我们,我们可以腌一点鲱鱼;要不就只能吃顿便饭了。
如果你傍晚回家,而家里却燃着火把,那一定是出了事。空气甜丝丝的,你进门时感觉非常好,你觉得年轻,身心健康。接着,你注意到了愕然的面孔;一看到你,他们就别过脸去。
茉茜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但现在没有仁慈[12]。“说吧,”他央求道。
她移开目光,一边说,真是对不起。
他以为是格利高里;他以为他的儿子死了。接着他明白了一半,因为丽兹在哪儿?他央求她,“说吧。”
“我们找过你。我们说,雷夫,去看看他在不在格雷会堂,去叫他回来,但看门人说一整天都没有见过你。雷夫说,相信我,我会找到他的,就算是把城里找遍: 但到处都没有你的影子。”
他想起了早上的情景: 那潮湿的床单,她潮湿的额头。他在心里说,丽兹,你没有反抗吗?如果我知道死神来了,我会抓住他,揍扁他的脑袋;我会把他钉在墙上。
小姑娘们还没有睡,虽然有人帮她们换上了睡衣,仿佛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她们光着腿,光着脚,戴着睡帽,是她们的妈妈所做的圆形蕾丝女帽,由一只坚定的手将带子系在她们的下巴底下。安妮的面孔犹如一块石头。她紧紧地握着格蕾丝的手。格蕾丝抬头望着他,将信将疑。她几乎很少看到他;他来这儿干什么?但是她相信他,一声不吭地让他把她抱进怀里。她靠在他的肩膀上,转眼就睡着了,胳膊还搂着他的脖子,脑袋依偎在他的下巴下。 “好了,安妮,”他说,“我们得送格蕾丝上床,因为她很小。我知道你还不准备睡觉,但是你得去躺着陪她,因为她可能会醒来并觉得冷。”
“我可能会觉得冷,”安妮说。
茉茜走在他前面进了孩子们的房间。把格蕾丝放上床时,她还在熟睡。安妮在哭,但是在无声地哭。我陪她们坐一会儿,茉茜说: 但是他说,“还是我来吧。”他等在那里,直到安妮不再流泪,她的手在他手里放松下来。
会发生这种事情;但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现在让我见见丽兹,”他说。
房间——早晨还只是他们的卧室——里弥漫着为防止传染而燃烧的药草的味道。他们在她的头和脚旁点了蜡烛。他们还用亚麻布把她的嘴巴包了起来,所以,她看上去已经不像是她了。她看上去像是死人;她看上去无所畏惧,而且像是能评判你;她看上去比他在战场上看到的肠子流了出来的人还要扁平,还要没有生气。
他下了楼,要听听她临死前的情况;也安排一下一家老小。茉茜说,今天上午十点钟时,她坐了下来,说: 天啊,我太累了。一天的活儿才干了一半呢。这可不像我,对吧?她说。我说,是不像你,丽兹。我伸手摸摸她的额头,说,丽兹,亲爱的……我告诉她,去躺一会儿,上床去,你得把汗发出来。她说,不,给我几分钟,我头昏,也许我需要吃点什么东西,可我们坐在桌子旁时,她却把食物推开了……
他希望她能长话短说,但是他明白她需要倾诉,需要一点一点地说出来。她就像在制造一个语言的包裹,好交给他: 现在它是你的了。
中午时分,伊丽莎白躺了下来。她全身发抖,但皮肤发烫。她说,雷夫在家吗?叫他去找托马斯。雷夫马上就去了,许多人都去了,但是都没有找到你。
十二点半时,她说,告诉托马斯照顾好孩子们。接着还说了什么?她说头很痛。但是没给我留什么话吗?一句也没有吗?没有;她说她很渴。再没有说别的。不过话说回来,丽兹一向都话语不多。
一点钟时,她要人去请神父。两点钟,她做了忏悔。她说她曾经在意大利抓起过一条蛇。神父说,这是发热说胡话。他赦免了她的罪。他当时迫不及待,茉茜说,他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所房子,他害怕自己会被传染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