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不列颠秘史(第9/26页)

“别出声,”丽兹说,“听听房子的声音。”

开始时,没有任何声音。接着,木头嘎吱轻响,在缓缓呼吸。烟囱里,有筑巢的鸟儿在走动。一阵微风从河面吹来,轻轻地摇动着树梢。他们能想象孩子们睡在其他的房间里,听得到他们的呼吸。“上床吧,”他说。

国王对他妻子不能说这句话。而对人们所说的他心爱的女人,即使说了也没有用。

现在,红衣主教去法国的各种行李已经收拾完毕;他的随从队伍声势浩大,比起七年前跨海奔赴金锦营[6]时并不逊色。他上船前的行程很从容: 将经过达特福德,罗切斯特,法弗沙姆,然后在坎特伯雷停留三四天,在贝克特的圣坛前祈祷。

所以,托马斯,他说,一旦知道国王得到了安妮,你就马上给我送信。只有从你这儿听到我才相信。你怎么知道到了这一步?我想你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来。如果你没有这种荣幸怎么办?这倒也是。真希望我早些举荐了你;我早该利用好机会的。

“如果国王没有很快厌倦安妮,”他对红衣主教说,“我想不出您会怎么办。我们知道,君王们总是随心所欲,而且通常情况下,为他们的行为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并不难。但您能为博林的女儿找个什么说法呢?她能带给他什么?没有条约。没有土地。没有钱财。您该怎样说明这是一桩值得称道的婚姻呢?”

沃尔西坐在那儿,双肘支在桌上,手指揉着紧闭的眼皮。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说了起来: 开始说起了英格兰。

他说,要了解阿尔比恩[7],你就必须返回到人们对阿尔比恩有所了解之前。必须返回到凯撒军团到来之前,返回到久远以前的年代,当时,在有朝一日将建成伦敦城的土地上,巨兽和巨人的尸骨还随处可见。你必须返回到新特洛伊,新耶路撒冷,了解那时的国王所犯下的罪孽——他们骑在马上打着亚瑟的破旗,或者娶了来自海里或从蛋里孵出来的身上有鳞和鳍或羽毛的女人;相比之下,他说,与安妮的婚姻就不那么异乎寻常了。这都是些古老的故事,他说,但是我们得记住,有些人还真的相信。

他说起了国王之死: 说起理查二世怎样消失在庞蒂弗拉克特城堡,在那里被杀害或者饿死;说起篡位者亨利四世怎样死于麻风病,那种病让他面目全非,并且让他的身体缩小得只有侏儒或孩子一般大。他说起亨利五世在法国的胜利,以及为阿金库尔战役[8]所付出——不是用钱——的代价。他说起那位伟大的王子所娶的法国公主;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可她父亲是个疯子,并且相信自己是玻璃人。从亨利五世与玻璃公主的婚姻中,诞生了另一位亨利,他统治的英格兰像冬天一般黑暗,寒冷,死气沉沉,灾祸连连。约克公爵的儿子爱德华•金雀花降临人世,成为春天的第一个迹象: 他属于白羊星座,那正是整个世界重现生机的星座。

十八岁时,爱德华夺取了王国,他做出此举是因为得到了一个征兆。他的部队屡屡受阻,十分厌战,时值上帝最黑暗的年月里的最黑暗的时候,他刚刚听到一个本该让他崩溃的消息: 他的父亲和最小的弟弟被兰卡斯特王朝的军队俘获、羞辱并最终杀害。当时是圣烛节;他与他的将军们一起挤在帐篷里,为被杀害的灵魂祈祷。圣伯拉修节到了: 二月三日,黑暗而冰冷。上午十点钟,天上出现了三颗太阳: 三个模糊的银盘,在迷蒙中隐隐地闪烁。它们的光环罩在悲伤的战地上,罩在威尔士边境湿漉漉的森林上空,罩在他的士气低落、军饷未付的队伍身上。他的下属跪在冻地上祈祷。他的骑士在朝天跪拜。他的全部生命长出了翅膀,飞向高空。在那片金色的光芒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别人都看不见时,他却能看见: 而这正是身为王者的意义所在。在莫提玛十字一役,他俘获了一位欧文•都铎。他在赫里福集市上将他斩首,并将他的头颅挂在集市的十字架上腐烂。一个不知名的女人端来一盆水,洗净被斩下的头颅;她梳理着那溅满鲜血的头发。

从那天——伯拉修节,三颗太阳同时照耀——起,只要一碰自己的剑,他就战无不胜。三个月后他到达伦敦,成了国王。但是,他再也没有像那一年那样,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未来。他双眼昏花,犹如在迷雾之中,跌跌撞撞地行使着王权。他完全成了占星家、圣人和幻想家的玩偶。他没有像他该做的那样,为了外交利益而婚娶,而是陷入一连串对数不清的女人所作的半真半假的承诺。其中包括一位姓塔尔波特的姑娘,名叫艾莉诺,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据说,她的一位祖先——母系一支——是个由天鹅变成的女人。那他为什么最终钟情于那位兰卡斯特骑士的遗孀呢?是因为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她冰冷的白肤金发之美让他心跳加快吗?并不尽然;而是因为她自称为蛇女的后代,在古老的羊皮纸书上,你可以看到蛇女,身体缠在智慧树上,主持日与月的婚姻。蛇女化身为一位普通的公主,一个凡人,但是有一天,她丈夫发现她光着身子,所以瞥见了她的蛇尾。从他手里逃脱时,她预言说,她的子孙将建立一个王朝: 权力无边,有魔鬼作保。红衣主教说,她逃走了,再也没有任何人见过她。

有些蜡烛已经熄灭;沃尔西没有叫人再点一些。“所以你看,”他说,“爱德华国王的顾问当时计划让他娶一位法国公主。我……我也一直这么打算。可你瞧瞧到头来怎么样了。瞧瞧他选了什么人。”

“有多久了?从蛇女之后?”

时候已经不早;约克宫偌大的宫内一片寂静,城市正在沉睡;河水在河道里悄悄地流淌,侵蚀着河岸。红衣主教说,在这种事情上,不存在时间之说;这些幽灵很阴险,多变,狡猾,它们从我们的手里逃脱,溜进了岁月的长河。

“但是,爱德华国王所娶的女人——她不是卡斯提尔[9]王位的继承人吗?那个王国很古老,几乎被人淡忘了吧?”

红衣主教点点头。“这就是三颗太阳的意义。英格兰王位,法国王位,卡斯提尔王位。所以,我们的现任国王迎娶凯瑟琳时,便朝他古老的权利更近了一步。当然,我想谁也不敢向伊莎贝拉王后和斐迪南国王提起这些。但是,还是要记住,并时时提起,我们的国王是三个王国的统治者。如果它们各有统治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