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不列颠秘史(第24/26页)
大厅里挤满了人。他和雷夫远远地站在一边观看。后来,在王后陈述——有人发现少数人哭了——完毕,他们出了大厅,来到阳光下。雷夫说,“如果我们站得近一点的话,也许就能看到国王是否敢正视她的眼睛。”
“是呀。大家需要知道的其实就是这一点。”
“很抱歉要这么说,可是我相信凯瑟琳。”
“嘘。不要相信任何人。”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阳光。是史蒂芬•加迪纳,阴沉着脸,紧蹙着眉,那副尊容并没有因为罗马之行而有任何改善。
“史蒂芬先生!”他说,“回家之旅怎么样?两手空空地回来,总是很郁闷的,对吧?我一直都为你感到难过。我想你已经尽力了,虽然没什么收获。”
加迪纳的脸阴沉得更厉害了。“如果本法庭不能满足国王的愿望,你的主人就会完蛋了。到那个时候,就是我为你感到难过了。”
“你才不会呢。”
“我才不会,”加迪纳承认道,接着往前走去。
王后没有再露面,避开了诉讼程序中令人难以启齿的那一段。她的律师替她进行了辩护;她曾经告诉过她的告解神父,在与亚瑟共度的夜晚,他从来没有动过她的身体,她已经允许神父将她的告解开封,将她的话公之于众。她已经向最高法庭——也就是上帝的法庭——倾诉;难道她会撒谎,让自己的灵魂下地狱吗?
另外,还有一点大家都记忆犹新。亚瑟去世之后,她被介绍给未来的新郎——起码是老国王,或者是年轻的亨利王子——时,都是以处女的身份。他们原本可以找个医生来,给她检查一下。她也许会害怕,也许会哭泣;但是她会服从。也许时至今日,她反而宁愿当时曾经那样;宁愿他们找来了一位有着一双冰冷的手的陌生人。不过他们根本就没有要求她证明自己所说的话;也许当时的人们没有这么不顾羞耻。教皇特许她嫁给亨利,对于她是/或者不是处女这两种情形,都能说得过去。文件的西班牙语文本与英语文本并不一样,这才是我们应该关注的地方,关注那些条条款款,研究那些白纸黑字,而不是在法庭上为一片薄膜和床单上的几点血迹而争执不休。
如果他是王后的顾问,哪怕她大吵大闹,他也会要她出庭。因为如果当着她的面,那些证人还会说出他们在她背后说的那些话吗?那些人老态龙钟,满头白发,人人都清楚地记着一肚子的往事,她会无颜面对他们;但是他会让她礼貌地问候他们,并且说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简直完全认不出他们;然后问他们是不是有了孙儿孙女,夏天的高温是不是可以缓解他们上了年纪后身体的酸痛?更加无地自容的会是他们: 在王后真诚目光的久久注视之下,他们难道不会犹豫,不会畏缩吗?
由于凯瑟琳不在,庭审便成了一场低级的娱乐活动。什鲁斯伯里伯爵出庭了,他曾经在博斯沃思与老国王交战过。他回忆起自己早年的新婚之夜,他当时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跟亚瑟王子一样;以前从来没有过女人,他说,但还是对他的新娘尽了丈夫的本分。在亚瑟的新婚之夜,他和牛津伯爵一起将王子送往凯瑟琳的房间。是的,多塞特侯爵说,我当时也在场;凯瑟琳躺在床上,盖着被单,王子上了床,睡到了她的身边。“谁也不愿发誓说陪着他们上了床,”雷夫小声说道,“不过我感到纳闷,他们怎么没有找到这种人。”
法庭必须以他们第二天早晨说的话作为证据。王子从婚房出来时,说自己很渴,要安东尼•威洛比爵士要了一杯麦芽酒。“我昨晚在西班牙,”他说。这是一个小孩子被叫醒之后所开的粗俗的玩笑;在这三十年里,那孩子只是一具尸体。那么年轻就死去,孤零零地走进黑暗,该有多么寂寞啊!在他位于伍斯特大教堂的墓穴里,莫里斯•圣约翰没有陪着他: 还有克罗默先生,威廉•伍德尔,以及所有听到他说“先生们,有妻子真是一件快活事儿”的人,都没有去陪他。
当他们听完这一切,然后来到外面时,他感到出奇的冷。他把一只手伸到脸上,摸了摸自己的颧骨。雷夫说,“如果新郎早晨出来时说,‘白天好,先生们。什么也没干!’,那肯定是一位可怜的新郎。他在吹牛,对吧?仅此而已。他们已经忘了十五岁是什么样子。”
就在开庭的同时,弗朗索瓦国王在意大利吃了一场败仗。克雷芒教皇准备跟皇帝——也就是凯瑟琳王后的外甥——签订新的条约。此刻他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所以说道,“这一天真是不值。如果我们想让欧洲笑话我们,他们现在可有充分的理由了。”
他转头看看雷夫,很显然,他具体的难题就是,他无法想象任何人——哪怕是一位迫不及待的十五岁的孩子——希望与凯瑟琳亲热。那无异于跟一尊塑像交欢。当然,雷夫不曾听红衣主教说起王后以前是多么迷人。“哦,我保留自己的意见。法庭也会这样的。他们只能如此。”他说,“雷夫,你对这些事情了解得这么多。我都记不起自己十五岁的时候了。”
“是吗?您到达法国的时候,不就是十五岁左右吗?”
“没错,肯定是的。”沃尔西说过,“托马斯,亚瑟如果还活着,年纪就该跟你差不多。”他想起在多佛的一个女人,背靠着墙;想起她那纤小的、几乎一捏就碎的骨头,还有那张年轻而忧郁、苍白的面孔。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一阵迷惘;万一红衣主教的玩笑并非玩笑,万一地球上到处都有他的孩子,而他从来没有善待过他们呢?唯一可做的实实在在的事情就是: 照顾好你的孩子。“雷夫,”他说,“你知道吗,我还没有立过遗嘱?我说过要立的,但一直没有动手。我想我该回家起草一份了。”
“为什么?”雷夫显得很不解,“为什么是现在呢?红衣主教会需要您的。”
“回家吧。”他握住雷夫的胳膊。在他的左侧,有一只手摸了摸他的手: 用没有了血肉的手指。有个鬼魂在一旁走着: 是亚瑟,坚定而苍白。他心里想,亨利国王,是你把他拉了出来;现在你再把他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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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9年7月: 伦敦的托马斯•克伦威尔,绅士。身体健康,记忆健全。留予其子格利高里六百六十六英镑十三先令四便士。以及羽毛褥垫床,长枕,黄色土耳其绸缎被,弗兰德斯工艺组合床,雕花衣柜,碗橱,银器,镀银器物及十二枚银汤匙。还有农场的租契,由执行人代为保管,直至他完全成年,在他成年之日还将得到两百英镑价值的黄金。留予执行人的数目,用以照顾他的女儿安妮和他的小女儿格蕾丝以及支付两人的嫁妆。赠予他的外甥女爱丽丝•威利费德的嫁妆;礼服、外套和马甲赠予他的几个外甥;各种家常用品、部分银器以及执行人认为她应该拥有的其他东西留给茉茜。赠给他已故妻子的妹妹乔安及其丈夫约翰•威廉逊的遗产,还有给她的女儿小乔安的嫁妆。留给仆人的钱。四十英镑平均分给四十个穷人家的女儿,在她们出嫁时给予。二十英镑用于修路。十英镑用于给伦敦监狱里的贫困囚犯提供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