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2)(第10/24页)
从来不曾。现在没有。绝不可能。
他皱着眉头看了那些文件,然后发下去讨论。有人提出了异议。要不要加上怀亚特?不,绝对不行。如果他必须受审,他想,如果国王走到那一步,那也要将他与这群乌合之众区别开来,我们要拿一张白纸从头开始;对这个案件,对这些被告,只有一个结果,除了断头台,没有别的出路和方向。
万一有出入,被那些负责记载王室一行某月某日下榻于某处的人看了出来,可怎么办?他说,布莱里顿曾经告诉我他可以分身两地。这样想来,韦斯顿也同样可以。安妮的情人都是幽灵一般,怀着通奸之念在夜幕下来无影去无踪。他们在夜间来去,无人阻拦。他们穿着镶钻的马甲,像蚊子似的从河面上飞过,在黑暗中忽隐忽现。从夜空俯瞰人间的月亮看见了他们,泰晤士河水照得他们像鱼儿、像珍珠一样闪烁。
他的新盟友——科特尼和波尔两家的人——声称,针对安妮的指控并不令他们感到惊讶。那女人是个异教徒,他弟弟也是。众所周知,异教徒都没有道德底线,他们放荡不羁,既不担心人间之法,也不畏惧上帝之法。看到想要的东西就会据为己有。那些出于懒惰或怜悯而(傻乎乎地)宽容异教徒的人,到头来终究会看清他们的本性。
亨利·都铎会因此得到沉痛的教训,这两个古老家族的人说。也许罗马会向困境中的他伸出援手?如果他俯首称臣,那么在安妮死后,教皇也许会原谅他,重新接受他?
那我呢?他问。哦,是的,还有你,克伦威尔……他的新主子们用各种困惑或厌恶的表情看着他。“我将是你们回头的浪子,”他笑着说。“我将是那迷途的羔羊。”
在白厅,人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各自围成一团,手抚着腰间的短剑,胳膊肘指向身后。而律师中间则涌动着焦虑的暗流,在一些角落里开着小会。
雷夫问他,先生,国王要获取自由,能否不用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不用杀那么多的人呢?
你瞧,他说:一旦你走完谈判和妥协的过程,一旦你决定毁掉你的敌人,就必须出手迅速,必须万无一失。甚至在你朝他的方向瞥一眼之前,你就应该准备好他的逮捕证,封锁港口,买通他的妻子和朋友,将他的继承人置于你的保护之下,把他的钱装进你的保险库,让他的狗听你的使唤。不等他早晨醒来,你手里就斧头在握。
当他(克伦威尔)去看望被监禁的托马斯·怀亚特时,金斯顿总管迫不及待地向他保证已经执行了他的指示,怀亚特在这里受到了礼遇。
“王后呢,她怎么样?”
“闹个不停,”金斯顿说。他显得有些不安。“我见惯了各种囚犯,但这样的人还前所未见。她一会儿说,我知道我死定了。一转眼后,她又说出完全不同的话。她认为国王会乘船来将她接走。她觉得是哪儿出了错,是产生了误会。她认为法国国王会为她出面。”看守摇着头。
他看到托马斯·怀亚特在自顾自地玩骰子:是老亨利·怀亚特爵士所痛斥的那种混时间的消遣。“谁赢了?”他问。
怀亚特抬起头。“那个东游西逛的白痴是我的最糟的自我,而那个满口假话的蠢蛋则是我最好的自我,他们两个在对玩。你可以猜猜谁赢了。不过,结局总有可能出人意料。”
“你过得还舒服吧?”
“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我只负责身体。”
“你从不退缩,”怀亚特说。他的语气中有几分近乎畏惧的言不由衷的钦佩。但是他(克伦威尔)想,我退缩过,只不过没有人知道,消息还没有传出去。怀亚特没有看到我中断对韦斯顿的审问而突然离开。怀亚特没有看到,当安妮将手搭在我的胳膊上,问我内心里相信什么时,我是什么反应。
他看着眼前的囚犯,坐了下来。他心平气和地说:“我想我为此已经学习了一辈子。我已经自学成才。”他这一生都在学习什么是虚伪。那些曾经恨不得要他命的目光现在流露出假惺惺的敬意。那些曾经想扇掉他帽子的手现在伸出来与他相握,有时还握得很紧。他已经让他的敌人转过身来面对他,跟他联手:就像跳舞时一样。他准备要他们重新转回去,让他们直面自己那漫长而凄冷的余生:让他们感受寒风,感受那无遮无挡之处的刺骨寒风:让他们露宿在废墟上,浑身冰冷地醒来。他对怀亚特说,“你告诉我的所有情况我都会记下来,但我向你保证,等这件事大功告成,我就会把它毁掉。”
“大功告成?”怀亚特对他的措辞感到不解。
“国王获悉他的妻子背叛了他,她跟多个男人有私情,一个是她的弟弟,一个是他的密友,还有一个是她说几乎不认识的仆人。真相之镜摔碎了,他说。因此,没错,捡起碎片就是大功告成。”
“但是你说他获悉,他是怎么获悉的?没有人承认任何事情,除了马克之外。万一他是撒谎呢?”
“当一个人认罪时,我们就不得不相信他。我们不能费尽周折地去向他证明他错了。否则法庭就永远无法运作。”
“但证据是什么?”怀亚特追问道。
他笑了。“真相披着斗篷、戴着面罩来到亨利的门口。他让它进了门,因为他敏锐地猜出裹在里面的是什么,登门拜访的不是陌生人。托马斯,我想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就算她在身体上没有对他不忠,在语言上也表现过,就算她在现实中没有出轨,在梦境中也出轨过。他认为她没有尊重或爱过他,尽管他给了她一切。他认为自己从未让她感到满足,当他躺在她身边时,她把他想象成另一个人。”
“这很平常,”怀亚特说。“这不是常有的事吗?婚姻就是如此。我以前从不知道在法律的眼中这是犯罪。上帝保佑我们吧。全英格兰有一半的人要进监狱了。”
“你知道有些罪状写在了这份起诉书上。还有些罪状,我们没有付诸纸上。”
“如果感情是一种罪,那我承认……”
“什么都不要承认。诺里斯承认了。他承认爱她。如果有人想从你这里得到的就是承认,你可千万不要上当。”
“亨利想要什么?我实在是不明白。我怎么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