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2)(第9/24页)
“亨利现在会听的。他会觉得他的话可信了。”他抓住怀亚特的胳膊。既然他能挪动查尔斯·布兰顿,也就能挪动任何人。“我不想在公共场合辩论。你这个傻瓜,我派人叫你去我府里,可不是要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脾气,让别人说,什么,怀亚特,他还在逍遥法外吗?”
怀亚特把一只手搭在他的手上。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父亲告诉我,去找国王,不分昼夜地待在他身边。”
“这不可能。国王不见任何人。你得到案卷司长官邸去见我,但如果那样——”
“如果我去了你那儿,别人会说我被抓起来了。”
他压低嗓门。“只要是我的朋友,就绝不会遭罪。”
“你这个月突然有了一些很奇怪的朋友。天主教朋友,玛丽小姐的人,查普伊斯。你现在跟他们联手,但以后怎么办呢?如果在你甩掉他们之前,他们就甩掉了你,那可怎么办?”
“哦,”他心平气和地说,“这么说,你觉得克伦威尔家的人全都会倒霉?相信我,好吗?嗯,其实你也别无选择,对吧?”
从克伦威尔府,转到伦敦塔:由理查德·克伦威尔护送,整件事情进行得那么轻松,气氛那么友好,你会以为他们是要出门打猎一天。“恳求总管大人善待怀亚特大人,”他告诉理查德。接着,他又对怀亚特说,“这是唯一可以保你安全的地方。一旦你到了塔里,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讯问你。”
怀亚特说:“我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你那帮新朋友想拿我当牺牲品。”
“他们不会愿意付出那种代价的,”他平静地说。“你了解我,怀亚特。我知道每个人有几斤几两,我知道他们有多大的支付能力。而且不只是以现金的形式。我已经把你的敌人好好掂量了一番。我知道哪些是他们愿意付出的,哪些会让他们止步。相信我好了,在这件事情上,如果他们跟我作对,我会让他们痛不欲生,欲哭无泪。”
怀亚特和理查德上路后,他皱着眉头对赖奥斯利说:“怀亚特曾说,我是英格兰的头号聪明人。”
“他没有夸张,”“简称”说。“仅仅是在您身边,我每天都受益匪浅。”
“不,头号聪明人是他。是怀亚特。他让我们所有的人都琢磨不透。他写他自己,然后又说不是写的自己。当你吃晚饭或在教堂祷告时,他在小纸片上信手写一首诗并塞给你。接着他又给另一个人塞一张纸,纸上还是那首诗,但其中有个词不一样。然后那个人问你,你看到怀亚特写的诗了吗?你说是的,可你们谈论的其实不是一回事。下一次你逮住他时,问,怀亚特,你真的干过诗里描述的事情吗?他笑着对你说,故事的主人公是想象出来的,不是我们认识的人;他还可能会说,我写的不是我的故事,而是你的故事,只是你自己并不知道而已。他会说,我这里写的这个深褐色头发的女人,其实是个金发女人,经过了乔装打扮。他会说,对你所读的东西,你既要坚信不疑又千万不要相信。你指着那张纸,不断地追问他:那这一行呢,这是真的吗?他说,那是诗人的真实。另外,他还说,我无法自由地写作。约束我的不是国王,而是韵律。他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会更直白的:但是我必须押韵。”
“该有人把他的诗拿去出版,”赖奥斯利说。“那样就完事了。”
“他不会同意的。那都是私下交流的东西。”
“如果我是怀亚特,”“简称”说,“我一定要避免别人误解我。我会远离恺撒的妻子。”
“那是明智之举。”他笑了。“但是不适合他,只适合你我这样的人。”
怀亚特写作时,他的诗句会长出羽翼,羽翼张开后,诗句就在其意义上下翻飞。那些诗句告诉我们,权力的规则与战争的规则是一回事,两者的艺术都在于欺骗;你会欺骗别人,到头来也会被人欺骗,不管你是一位使节还是一个求爱者。所以,假设一部作品的主题是欺骗,如果你以为自己把握住了它的含义,你就上当受骗了。当你握拢拳头时,它已经展翅飞走。法规的制定是为了套住意义,而诗歌的创作则是为了逃避意义。一只削尖的羽毛笔可以像天使的翅膀一样轻轻扇动,簌簌作响。天使就是信使。他们是有思想和意志的生灵。我们不能确定他们的羽毛是否也像猎鹰、乌鸦或孔雀的羽毛。如今,他们很少来拜访人类。不过当年在罗马时,他认识一个人,是教皇厨房里负责烤肉的厨师,在红衣主教们从不涉足的梵蒂冈的某个地下贮藏室里,在一条寒气袭人的过道,那人曾经与一位天使迎面相遇;人们经常给他买酒,请他讲述当时的情景。他说天使看上去很壮实,像大理石一般光滑,脸上是冷漠无情的表情,翅膀是由玻璃切割而成。
起诉书送达他手中时,他一眼就看出,上面虽然是文书的笔迹,但表达的却是国王的意思。从那字里行间,他处处都能听到国王的声音:他的愤慨、嫉妒和忧虑。仅仅指出她于1533年10月引诱诺里斯以及同年11月引诱布莱里顿与她通奸还不够;亨利还得想象那些“下流的话语、亲吻、抚摸以及礼物”。仅仅说明她1534年5月与弗朗西斯·韦斯顿勾搭成奸或者去年4月委身于下等人马克·史密顿还不够;还必须谈到情郎们彼此间的满腔嫉恨,谈到王后对他们所注目的所有其他女人的强烈妒意。仅仅指出她与自己的亲弟弟犯了罪还不够:还得想象他们之间的亲吻以及互送的礼物和珠宝,以及当她“将舌头伸进乔治嘴里、并让乔治的舌头伸进她的嘴里来引诱他”时,他们是何种神情。与其说这是一份即将带上法庭的文件,不如说是与罗奇福德夫人或喜欢搬弄是非的任何其他女人的交谈;但尽管如此,它也有长处,成了一个故事,那些听故事的人脑海中将装进一些难以轻易消除的画面。他说:“在每一个地方,对每一次罪行,都要加上‘几天前或几天后’,或类似的词语,以表明犯罪的次数之多,也许甚至比当事人自己所能回想起的还要多。因为这样一来,”他说,“即使否认了某个具体的时间或地点,也不足以影响全部。”
再看看安妮说了些什么吧!根据这份文件,她已经承认,“她从内心里绝对不会爱上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