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空城落日影(第17/29页)

曾埋玉越听越觉不对,同杨幺对望一眼,开口道:“何先生,有一件事我须问清楚。余有波在长江上暗算我,又掳走了敝教窦左使的爱女,这件事你究竟知不知道?”何颐武哼了一声,道:“我自然知道。你怎么不说余帮主为什么要暗算你?”曾埋玉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日我和蕤儿在三江镇购物,一群三江帮的帮众不问情由便上前动手,说道是何先生有吩咐,湖广境内不许看见明教弟子的白衣……”

何颐武又惊又怒,大声道:“姓曾的,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何颐武又不是你们明教的人,怎会下这种既霸道又蛮不讲理的令。”忽听杨幺叫道:“余帮主,这便要走,却不和主人家打个招呼,不觉得失礼么?”却是余有波见四人争论不休,躲在人群中欲图悄悄溜下山去,却给杨幺瞧见,运起控鹤功抓了回来。杨幺随手将余有波放在面前,伸袖替他掸了掸身上灰尘,笑道:“还是跟主人家告个罪再走罢。”

余有波武功虽然平平,终究也是飞鱼帮帮主,这时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杨幺随抓随放,如弄婴儿,恼得无地自容。这时眼见众人目光一起落在自己身上,忽然情急智生,向钟相道:“钟大爷,当着你和何二爷的面,明教狗贼尚且如此无礼。若再没了铁掌帮撑腰,我们湖广的这些江湖帮会还有得活路么?”曾埋玉冷冷道:“姓余的,有没有铁掌帮撑腰,你这一生也是不用想有活路了。蕤儿在哪里?老老实实的把她交还给我,我便给你个痛快的。”倏地右手探出,搭在他肩头之上,“喀”的一声,已将他关节捏碎。余有波大声惨呼,但全身在曾埋玉掌力笼罩之下,却是动弹不得。

何颐武大怒,“呼”的一掌,向曾埋玉拍到。曾埋玉挥掌格挡,双掌相交,不禁退了一步,余有波又已被何颐武夺了过去。只见何颐武将余有波往地上一放,横掌挡在他身前,须发戟张,大声道:“余帮主乃是铁掌帮的贵宾,何某人今日虽然自身难保,却也不容旁人折辱于他。曾明王,杨天王,你们一起上罢!”他本来文质彬彬,满脸风霜之色,不像江湖豪客,倒似个账房先生,远不若钟相那般威势逼人。但这时面色凛然,旁观众人无不为之气夺。

登时便有一名黑衣汉子拔刀叫道:“何二爷,我跟你同生共死!”百余名黑衣汉子一起抢上,连钟相也一起围住。他们均知自己武功与曾埋玉、杨幺相差极远,此举行若自戗。但百余名黑衣汉子慨然而立,竟无一人稍有畏惧之色。何颐武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低声道:“各位兄弟,你们何苦……”先前那汉子大声道:“何二爷当我们是兄弟,我们便也当何二爷是兄弟!既是兄弟,便当生死与共。今日叫明教狗贼知道,咱们铁掌帮自何帮主以下,便没有孬种!”众黑衣汉子一起轰然道:“何帮主麾下没有孬种!”

钟相脸色微变。那汉子说“何帮主以下没有孬种”,分明是在指斥自己这个铁掌帮中唯一不在何颐武之下的人是孬种。至于何颐武并非帮主,众人却一起称他为何帮主,反正钟相本来就无意和师弟争做帮主,倒不怎么放在心上。微一沉吟,大声道:“各位兄弟……”才说得四个字,黑衣汉子中忽有一人大声道:“谁是你兄弟!”众黑衣汉子齐声大笑。钟相满脸尴尬,仍是道:“各位兄弟,咱们铁掌帮自然都是血性男儿,若是与强敌相抗,拼命战死,谁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他内力深厚,众黑衣汉子虽然齐声鼓噪,却都被他的声音压住。杨幺暗暗心惊,心知钟相武功虽较之何颐武颇有不及,却在自己之上,若非先说动了此人,今日大是凶险。钟相又道:“只是咱们虽不怕死,却当死得其所,若是为旁人阴谋挑唆了,白白送死,便是死了,也要被人耻笑!”

众黑衣汉子齐声大哗,一起痛骂。何颐武怒道:“师兄,你是在说,我何颐武有意挑唆众兄弟送死么?”钟相摇头道:“自然不是!何师弟,你说曾明王含血喷人,我却知道,湖广众帮会确曾接到你何二爷的吩咐,不许湖广境内瞧见明教弟子的白衣。”何颐武大怒,道:“师兄!连你也冤枉我?”钟相道:“我先前只道是师弟你激于师父的死,一时气急败坏。我虽觉不妥,但师弟你从小便是听不进旁人言语的性子,我又是一向信奉明尊,众人皆知。是以我也不便劝你。现下我才知道,原来你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何颐武怔怔半晌,颓然道:“师兄,我信得过你不会骗我。”忽然怒容满面,大声道:“那却是什么人假传我的号令?”钟相苦笑道:“师弟,你还不明白么?你的号令,一向是亲自向各帮帮主吩咐,再由他们通传帮众。六帮一教人人都知道这条吩咐,自然是那些帮主、教主亲自吩咐下去的。到了此时,你还相信他们是真心助你么?”

何颐武眼中如要喷出血来,大声道:“我不信。怎么会六帮一教一起叛我?我对他们一向推心置腹,视为手足。若说有一两人受了明教的威胁利诱,或在情理之中,怎么会所有人都叛我!”钟相微微摇头,面现不忍之色。他知这个师弟虽然精明能干,却一向性子直率,只道人人都如铁掌帮帮众一般,可以肝胆相照。这时虽不得不向师弟坦言,却是不忍措辞。

杨幺瞧见钟相神色,微微一笑,道:“何二先生,你不该问那些人何以要叛你,你该问那些人为什么不叛你才对。你也知道,纵然湖广七帮一教联手,仍是难以与本教相抗的。铁掌帮固然没有孬种,未必其余帮会那些人个个都是好汉罢?”何颐武哼了一声,道:“谁说七帮一教不能与明教相抗?若是万众一心,我瞧四成胜算总是有的。”杨幺微笑道:“不错,就算再高些,当作五成胜算罢。只不过我明教纵然败了,也不过退出湖广,无损根本。七帮一教若是败了,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何颐武冷然道:“那又如何?士可杀不可辱,明教要咱们俯首称臣,大伙儿宁可一起轰轰烈烈战死了!”曾埋玉本来满腹戾气,对何颐武敌意殊盛,这时却不禁暗暗心折,只觉这位何二爷当真是血性过人,若不是自己身为明教法王,心里又牵挂着窦蕤兰,几乎便要大声喝彩起来。杨幺却心无挂碍,轻轻鼓掌,笑道:“何二先生果然是个英雄,此次湖广之行能见得何二先生这等人物,也不算白来了。若是教主见了,定然也喜欢得紧。曾兄弟,你说是不是?”曾埋玉不知他是意存讥讽,还是当真作如此想,陪着微笑了一下,并不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