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山上的雪夜(第7/10页)
我们最终沉默地躺着,聆听落雪的窸窣声响。铁杉树枝下面黑黢黢的,但是我的眼睛已经足够适应,能够透过头顶上针叶间的缝隙,看到一片片的奇异的暗淡雪光。小片的雪花从那几处缝隙落下来,我能够看到它们,就像一团白色的薄雾,我还能感受到它们落到我脸上时的冰冷刺痛。
尽管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阴暗的环境,但詹米在我前面只是个驼背的形状,我能看到他衬衫和发辫中间露出来的白色颈子。他的发辫冰凉、光滑地贴在我的脸上,他只要稍微转头,它就会刷到我的嘴唇。
“你觉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问道。我自己并不知道,我在天黑很久才离开家的,然后好像花了千万年的时间在山上寻找他。
“很晚了。不过还要很久才会天亮。”他回道,回答了我真正想问的问题,“冬至才过,是吧?这几天的夜晚是全年最长的。”
“噢,真好。”我灰心地说。我的身体完全不暖和——我仍然感觉不到脚趾——但是我已经不颤抖了。我感到特别无精打采,我的肌肉逐渐屈从于疲劳和寒冷。我设想我们两个人被宁静地冻死,就像两只刺猬蜷缩在树叶里。人们确实说被冻死是一种舒适的死法,但是那并没有让我对它有任何兴趣。
詹米的呼吸正在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深。
“别睡着了!”我急切地说,伸手去戳他的腋窝。
“啊!”他紧紧夹着胳膊,躲开我的手,“为什么?”
“我们不能睡,不然会被冻死的。”
“不会的,”他生气地说,“外面在下雪,我们很快就会被盖住了。”
“我知道,”我也很生气地说,“那又怎么样?”
他试着转头看我,但是完全做不到。“雪摸上去很冰,”他尽量耐心地解释道,“但是积雪可以把寒冷挡在外面,就像毯子那样。有积雪覆盖的房子比光秃秃立在风中的房子温暖得多。你说熊是怎么过冬的?它们就是要冬眠,而且并没有被冻死。”
“它们有好几层脂肪,”我抗议道,“脂肪层可以保暖。”
“哈哈,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是吧?”他说,然后费力地伸手到后面,坚实地抓住了我的臀部。
我特别缓慢地拉下他的衣领,把头伸上去舔他的颈子,缠绵地从脖颈舔到发际线。
“啊!”他剧烈地打了个抖,让头顶树枝上的积雪洒了下来。他放开我的臀部,去擦拭脖颈。
“你这样做真坏!”他责备地说,“而且是在我像木头一样趴着无能为力的情况下。”
“哈哈,废话,那你确定你不会被冻死?”我说。我依偎得更紧些,感觉有些安心了。
“不确定,”他说,“但是我觉得有可能。”
“嗯,”我说,感觉又没有那么安心了,“那好,或许我们最好不要睡,以防万一?”
“我不会再动手臂了,”他坚决地说,“这里太窄了。如果你再把你那双冰冷的爪子伸到我的马裤里,我发誓会掐死你的,不管背痛不痛。”
“好,好,”我说,“那我给你讲故事呢?”苏格兰高地人喜欢听故事,詹米也不例外。
“噢,好啊,哪种故事呢?”他说,听上去高兴许多了。
“圣诞节的故事,关于一个叫埃比尼泽·斯克鲁奇的守财奴。”我说,让自己舒适地贴着他蜷曲的身体。
“我猜他是英格兰人?”
“是的,别说话,注意听。”我说。
我在说话时能看到自己的呼吸,呼出的气在昏暗、寒冷的空气中呈现白色。外面雪下得很大,我在故事中停顿下来时,能够听到雪花落在铁杉树枝上的窸窣声,以及遥远树林里风的呼啸声。
我特别熟悉那个故事;它是我们——弗兰克、布丽安娜和我——在圣诞节期间的老习惯。从布丽五六岁开始,我们每年都会在圣诞节前一两个星期开始读《圣诞颂歌》,我和弗兰克轮流,每晚在睡前给布丽安娜读。
“那个幽灵说:‘我是过去的圣诞精灵……’”
我或许不会被冻死,但是寒冷的天气还是有种奇怪的催眠作用。我已经经过了极其不适的阶段,现在感觉精神有些游离。我知道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很冰冷,身体也被冻透了一半,但是这似乎不再重要了。我飘忽在宁静的白雾上,在我说话时,看到那些词语就像雪花那样在我的脑袋周围旋转。
“……然后那个可爱的老头费茨威格,在烛光和音乐当中……”
我不知道我是在逐渐解冻,还是在变得更冷。我有种整体放松的感觉,还有种特别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我曾经被埋葬、隔绝在雪中似的,尽管外面荒芜,但我仍然感觉温暖舒适。
我继续下意识地讲着故事,故事不断来自意识层以下的某个地方,但是我回忆起的却是我坐在一辆熄火的1956款奥兹莫比尔牌汽车的前排座位里,它的挡风玻璃上堆满了雪。
我们当时是去纽约北部拜访弗兰克的一位老亲戚。在半路上雪下得很大,大风呼啸着把雪花吹到冻结的路上。我们还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汽车就滑出路面,掉进沟里,雨刷徒劳地刮着倾泻而下的雪花。
我们没办法,只能等天亮有人来救援。我们有一个野餐篮子,还有几条旧毯子。我们把布丽安娜抱到前排来坐在我们中间,三个人挤在一起,盖着外衣和毯子,小口地喝真空瓶里不冷不热的可可饮料,讲笑话让布丽安娜不害怕。
夜越来越深,气温越来越低,我们挤得更紧了。为了分散布丽安娜的注意力,弗兰克开始依靠回忆给她讲狄更斯的故事,同时靠我给他补充漏掉的细节部分。我们俩都没法独自讲完故事,但是合作着却可以讲得很好。讲到那个不祥的未来圣诞精灵时,布丽安娜已经在外套下面睡熟了,她的身体依偎在我的侧边,温暖又柔软。
虽然没有必要,但我们还是把故事讲完了,低声地相互讲述,在几层毯子下面触摸着彼此的双手。我记得弗兰克双手温暖有力,他用拇指抚摸着我的手掌,沿着我的手指游走。他总是喜欢我的双手。
车里充满了我们呼出的雾气,几滴水珠在积满白雪的车窗里面流下来。弗兰克的头像个圆形浮雕,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阴暗。他最终倾身过来,脸颊和鼻子都很冰凉,嘴唇却很温暖。他把故事讲完后,亲吻了我的嘴唇。
“‘上帝保佑我们所有人。’”我在詹米身边重复了故事的结尾,然后沉默地躺着,心里感觉到冰冷的刺痛。庇护棚里寂静无声,而且似乎更加阴暗了——积雪已经盖住了所有的缝隙。
詹米伸手到背后,摸了摸我的腿。“把手放到我的衬衫里面来,外乡人。”他轻柔地说。我把一只手伸进他衬衫的前面,放在他的胸脯上,然后把另外那只手伸到了他的背上。那些褪去的鞭痕在他的皮肤下就像许多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