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激烈的对话(第5/9页)

“你确实了解。”我说道。

他安静了片刻,只发出了挠身体的声音。“我足够了解他——或者说我觉得是这样——所以才会冒险让威廉独自和他去。而且,他肯定不会把真相告诉威廉。”

我把绿色和黄色的草药粉末倒进一小块方形的棉纱布,然后熟练地把它系成一个小包。

“是的,他不会,这点你说得不错。”

“你会吗?”

我吃惊地抬起了头:“你真觉得我会那样做吗?”

他仔细地打量了我的面容,然后微笑起来。“不会,”他低声说,“谢谢你。”

我哼了一声,然后把药包放进茶壶。我把草药罐子放回去,然后坐下去,又开始绕那该死的毛线。

“你很慷慨——让威廉和詹米走,也很勇敢。”我有些不情愿地补充道。我抬起头看他,他注视着覆盖着兽皮的黑暗的方形窗户,似乎他能够看到窗外,看见詹米和威廉在树林里肩并肩。

“我的性命在詹米手里握了许多年了,”他轻声回复道,“威廉的性命我也能托付给他。”

“要是威廉对于那个叫麦肯锡的马倌的记忆比你想象的要清晰呢?或者他刚好仔细观察了自己和詹米的脸呢?”

“十二岁的男生没有什么敏锐的洞察力,”格雷干巴巴地说,“而且我觉得,如果一个男孩生下来就坚信自己是埃尔斯米尔伯爵九世的话,那么他肯定不会想到自己会是某个苏格兰马倌的私生子——或者说,就算他想到了,他也不会当真。”

我沉默着绕毛线,听着火堆发出的噼啪声。伊恩又咳嗽起来,但是并没有醒。洛洛动了动,在伊恩的双腿旁边蜷缩成一堆阴暗的皮毛。

我绕完第二个线团,然后开始绕第三个。这个线团完成的时候,草药就会泡好了。如果伊恩不用喝药,那么我就去倒下休息。

格雷沉默了很久,所以在他开口说话时,我感到惊讶。在我瞥他时,他并没有看我,而是凝视着上方,再次在烟渍斑斑的木梁中寻找幻象。

“我刚才跟你说我对我妻子有感情,”他轻声说道,“确实有感情,喜爱、亲近、忠诚。她打小就认识我,我们的父亲是朋友,我也认识她的哥哥,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

“当你的妹妹,那样她满足吗?”

他看了看我,表情中既有怒气,也有好奇。

“和你过日子肯定不会舒服。”他闭上了嘴,但是感觉话没有说完,于是不耐烦地耸了耸肩,“是的,我相信她满足于自己的生活。她从来没有说过不满足。”

我没有回复他,但是我特别用力地用鼻孔往外喷气。他不舒服地耸肩,然后挠了挠锁骨。

“对她而言,我是一位合格的丈夫,”他辩护道,“我们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不是我的……”

“我不想听你说这件事。”

“噢,是吗?”为了不把伊恩吵醒,他的声音仍然很低,但是其中那种外交家般的悦耳的抑扬顿挫已经没有了,反而充满了愤怒。

“你问我为什么来这里,你质疑我的动机,你说我嫉妒。或许你最好不要知道,因为如果你知道的话,你会忍不住按照你的思路来看待我。”

“你怎么知道我按照什么思路来看你?”

他动了动嘴角,如果不是因为他面容英俊,他露出的那种表情看上去或许就会像是讥讽。

“我不知道吗?”

我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完全没有掩盖我的表情。

“你刚才说到妒忌……”片刻过后,他安静地说。

“没错。你确实妒忌。”

他把脑袋转过去,但是很快又继续说:“知道伊莎贝尔去世时……我觉得无所谓。尽管我们已经有近两年没有相见,但我们共同生活了许多年。我当时就想,我们同床共枕过,我们共享过同样的生活,我应该在乎。可是我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看到被子动了动,他变换了更舒适的姿势。“你刚才提到慷慨。其实我并不慷慨。我来这里是为了看看……我是否还能感受,看看死去的是我自己的感情,还是只是伊莎贝尔。”他说道。他的脑袋仍然转朝另外那边,盯着兽皮窗户,眼神随着黑夜变得阴郁。

“只是伊莎贝尔?”我重复道。

他纹丝不动地躺了片刻,面对着另外那边。

“至少我还能感到羞愧。”他特别轻柔地说。

依靠感觉,我能够知道夜已经很深了,炉火已经燃烧得暗淡了,我肌肉上的疼痛告诉我早该睡觉了。

伊恩越来越躁动,在睡眠中翻身、呻吟,洛洛爬起来,用鼻子轻轻推他,发出小声的呜咽。我走过去,再次擦拭伊恩的脸,整理了下他的枕头,拉直了他的被单,然后低声地安慰他。他半睡半醒着。我扶着他的头,把温暖的药汤小口小口地喂给他喝。

“明早就会好些了。”他露出来的脖子上已经可以看到皮疹了——还不算多——但是他的烧已经消退了,紧缩着的眉毛也放松了。

我再次擦拭他的脸,然后慢慢地让他躺回枕头。他把脸颊转过去,贴在凉爽的亚麻枕头上,很快就又睡着了。

药汤还剩下许多。我又倒了一杯,递给了约翰勋爵。他感到惊讶,坐直身子,把杯子接了过去。

“现在你来到了这里,也见到了他,那你还有感受吗?”我问道。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在烛光里目不转睛。

“还有。”他用稳固得像岩石的手,端起杯子,把药喝了下去。“愿主帮助我。”他补充道,说得那么放松,几乎显得毫不在乎。

* * *

伊恩在夜里睡得并不安分,但是在快天亮时浅睡过去。我抓住这个机会,稍微休息下,在地板上将就着睡了几个小时,直到被骡子克拉伦斯的大声嘶鸣吵醒。

克拉伦斯是个合群的家伙,任何它认为友好的东西——这包括几乎所有四条腿的动物——靠近时,它都会特别开心。它用来表达喜悦的叫声响彻山谷。在看门的职责上被抢了戏,洛洛感觉受到侮辱,从伊恩的床上跳下来,从我身上跑过,从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同时像个狼人那样嚎叫着。

我就这样被从睡眠中惊醒,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约翰勋爵穿着衬衫坐在桌边,也显得很惊讶。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吵闹声,还是因为我的样子而惊讶。我走到外面,匆忙地用手指梳理散乱的头发。我希望是詹米回来了,所以心跳得更快了。

看到不是詹米和威廉时,我的心沉了下去,但是我的失望很快就被震惊替代,因为我看清了来客是戈特弗里德牧师,塞勒姆地区路德宗教会的首领。我与牧师见过几面,那是在我去治病的教区居民的家中。但是他来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让我特别吃惊。从塞勒姆到弗雷泽岭,骑马差不多要花两天,最近的德国路德宗农场离这里也至少有五十英里的距离,而且相连的山路崎岖不平。牧师的马术并不熟练——我能看到他黑色衣服上因为多次摔落而溅得到处都是的泥土和灰尘——因此我想,他之所以来到这么偏远的山里,肯定是有特别紧急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