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丁堡(第20/30页)
“呵,当然是我啰,”詹米的声音不耐烦地说,“你没长眼睛吗,老兄?”他一把把姐夫伊恩拉进屋里,关上了门。
“我当然看出是你了,”伊恩的语气里不乏尖锐,“我只是不晓得该不该相信我的眼睛!”他那整齐的棕色头发里已经看得见丝丝的白发,脸上的皱纹里写着多年的辛劳。然而,乔·艾伯纳西说得没错,他一开口,那张新面孔立刻与旧的记忆重叠起来,变成了我所认识的伊恩·默里。
“我找到这儿是因为印刷店那小伙子说你昨晚没在那儿,而詹妮给你寄信总是用的这个地址。”他说着,睁大了怀疑的眼睛环顾了整个房间,似乎在防备着衣橱背后会跳出个什么东西。他的目光随后迅速地回到他的小舅子身上,后者正满不在乎地系着他的临时遮羞布。
“我从没想过会在个窑子里找到你,詹米!”他说,“楼下那个……那位夫人开门的时候我还不太肯定,可是后来——”
“不是你想的那样,伊恩。”詹米马上接口。
“哦,不是吗?詹妮还在那儿担心你犯什么病了呢,那么久没有个女人陪你过日子!”伊恩哼了一声,“我得去告诉她犯不着为你的身体操心了。那我儿子呢?在走廊那头跟另一个婊子在一块儿?”
“你儿子?”詹米明显很吃惊,“哪个儿子?”
伊恩瞪着詹米,那张其貌不扬的长脸上,先前的怒气渐渐地变为了惊恐。
“他不在你这儿?小伊恩不在这儿?”
“小伊恩?天哪,老兄,你觉得我会把个十四岁的娃儿带到妓院里来?”
伊恩张开了嘴,又闭上,一屁股坐到板凳上。
“说真的,詹米,我都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些什么了,”他漠然地说,紧咬牙关抬头望着他的小舅子,“从前我都能理解,现在全变了。”
“你这又算是什么意思?”我可以看见怒火涌上詹米的脸。
伊恩瞥了一眼大床,又飞快地移开目光。这时候,詹米脸上的红潮虽然没有退却,但我觉察到一丝窃笑从他嘴角泛起,当即,他夸张地向姐夫鞠了一躬。
“恕我无礼,伊恩,我都把起码的礼数给忘了。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的伴侣。”说着他一步跨到床边,掀开了被子。
“别!”伊恩惊叫着跳了起来,惶恐地看看地板,又看看衣橱,只是不敢朝床上看一眼。
“怎么,你都不肯向我的妻子问好吗,伊恩?”詹米问。
“妻子?”伊恩瞠目结舌,吓得都忘了移开目光,“你娶了个妓女?”他失声问道。
“不能完全这么说吧。”我说。听见我的声音,伊恩的脑袋抽搐着转了过来。
“你好,”我从鸟巢般的床被之间伸出手,向他愉快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
常有人描述见到死人复生的恐怖反应,我一直觉得那些着实有点儿夸张,然而自从我这次回到过去,亲自领受的种种反应使我不得不改变这一观点。詹米见到我立马昏厥倒地,而如果说伊恩的头发还没有真的竖起来的话,他的模样实在可以用魂飞魄散来形容。
他眼珠暴突,嘴巴一开一合地发出隐隐的吞咽声响,逗得詹米甚是开心。
“让你把我的人品往坏里想!”他得意扬扬地说,转而又不乏怜悯地为瑟瑟发抖的姐夫倒了一点儿白兰地,递上酒杯,“对人切莫妄下断言,方不至遭他人武断啊,哎?”
我以为伊恩会把酒打翻在身上,可他倒设法把酒杯端到嘴边,还喝了一口。
“是什么——”他声音嘶哑,泪水盈盈地瞪着我,“怎么会——?”
“说来话长啊。”我回答,同时瞟了一眼詹米。他简单地点了点头。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我们有太多问题不得不思考,哪里顾得上研究如何向人们解释我的存在。而眼下,我着实认为这个问题也可以再搁一下。
“我好像不认识小伊恩唉。他走丢了吗?”我礼貌地问道。
伊恩机械地点点头,目光一直没离开我。
“他上周五偷跑着离开了家,”他茫然地说,“留了个条说去找他舅舅了。”他又喝下一大口白兰地,不由得咳嗽了一声,眨了几下眼睛。接着,他看着我,擦擦眼睛,坐直了身子。
“你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向我解释着,仿佛见我有血有肉的样子令他渐渐恢复了自信。看起来,我既没有跳下床的意思,也不太像会随时挟起自己的脑袋,以高地无头鬼的标准姿势开始游荡。
詹米挨着我在床边坐下,抓起我的一只手来。
“六个月前,我让菲格斯送小伊恩回家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他也开始显得忧心忡忡,不亚于伊恩,“你肯定他说的是来找我?”
“这个嘛,我可不知道他哪里还有第二个舅舅了。”伊恩颇显尖刻地回答,随即将白兰地一饮而尽,放下了酒杯。
“菲格斯?”我打断了他们,“那么说菲格斯一切都好?”听到这个名字我心头涌上一阵喜悦,回忆起詹米在巴黎雇来作扒手,之后又当作小跟班带回苏格兰的法国孤儿。
被我扯开了思绪,詹米低头看了看我。
“哦,是啊,菲格斯现在可是个英俊小生了。当然,变化也是有一点儿。”一丝阴云似乎飘过他眉眼之间,却立刻被他的微笑扫尽,他捏了捏我的手,“再见到你他准会吓呆的,外乡人。”
没有兴趣谈论菲格斯,伊恩站了起来,在打了蜡的地板上来来回回踱起了方步。
“他走时没有带马,”他小声嘀咕着,“所以他身上也就没啥可值得抢的。”他一个转身,冲着詹米问道,“上回你带那小子过来,走的是哪条道?是绕着福斯湾走的陆路,还是坐船穿过海湾的?”
詹米揉了揉下巴,蹙起眉头:“我没去拉里堡接他。他是和菲格斯一起过的凯瑞埃里克关,然后在拉根湖同我会合的。后来我们一起沿斯特鲁恩和威姆一线南下……是,我想起来了,我们不想穿过坎贝尔的领地,所以就朝东走,到了多尼布里斯托才过的海湾。”
“你觉得他还会那么走吗?”伊恩问,“如果他只认识那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