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第14/26页)
同晚餐一起送上的还有葡萄酒,我倒了一杯,把它凑到鼻子底下。
“他能够通过白兰地追踪到你——你本人?”我好奇地问。
“多多少少吧。你记得我堂叔杰拉德吗?”
“当然了。你是说他还活着?”经过卡洛登大屠杀以及大劫之后的侵蚀与消亡,得知杰拉德,这个在巴黎成功经营酒业的富有的苏格兰移民依然健在,着实鼓舞人心。
“我猜要有人想除掉他的话,只有把他塞进个大酒桶扔塞纳河里才管用。”詹米满脸烟灰的笑容里露出了闪亮的白牙,“是的,他不但活着,还活得滋润着呢。你觉得我带进苏格兰的那些法国白兰地都是从哪儿搞来的?”
答案显然该是“法国”,不过我没有那么说,而是问道:“是杰拉德那儿?”
詹米点点头,嘴里塞满了又一个肉卷。“嗨!”他呵斥了一声,上前从小伊恩试探的细瘦手指下抢走了盘子。“你肚子不舒服,不准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他皱起眉头咀嚼着,随后吞下嘴里的食物舔了舔嘴唇,“我再给你叫点儿面包和牛奶。”
“可是舅舅,”小伊恩憧憬地看着那些鲜美的肉卷,“我实在饿死了。”卸下了认罪的重负,小伙子的精神好了许多,胃口也明显开了。
詹米看看外甥叹息道:“哎,好吧,你发誓吃完不会吐出来?”
“不会的,舅舅。”小伊恩温顺地回答。
“那好吧。”詹米把盘子推到小伙子面前,回到他先前解释的话题。
“杰拉德把他在摩泽尔河葡萄园酿制的二等酒都运给了我,头等货色则留在法国卖,法国人更能尝出区别。”
“这么说你带进苏格兰的货都是可以鉴别的?”
他耸耸肩,把手伸向酒杯。“那也只有对那些‘鼻子’来说,就是那些品酒师。不过问题是,那家伙让咱们小伊恩瞧见时,先后去了那两家酒馆品酒,狗与猎枪和蓝色野猪,正好是高街上向我独家购买白兰地的两家。其他一些酒馆虽然也跟我买酒,但他们同时还有别的供应商。”
“不管怎样,我也说过,我并不担心有人去酒馆找詹米·罗伊,”他条件反射地举起酒杯,放到鼻子底下,下意识地微微做了个鬼脸,才喝下一口,“不担心那个,”他放下酒杯,“我担心的是他居然找到了印刷店。因为我费尽周折才保证在本泰兰码头见到詹米·罗伊的人们绝对不会是每天在高街与印刷商亚历山大·马尔科姆先生接触的那些。”
我皱起眉头想理清这些头绪。“但珀西瓦尔爵士管你叫马尔科姆,却也知道你是干走私的啊。”我表示异议。
詹米耐心地点点头。“其实爱丁堡附近港口有一半的人都干走私,外乡人,”他解释道,“是,珀西瓦尔爵士明白我是走私犯,但他不知道我是詹米·罗伊——更别说詹姆斯·弗雷泽了。他以为我偷运的是从荷兰来的未经申报的丝绸和天鹅绒——因为那些是我给他的犒劳。”他嘲讽地一笑,“而那些其实是我从拐角的裁缝铺用白兰地换的。珀西瓦尔喜欢上好的料子,他夫人对那个就更为热衷了。但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我跟酒有关系——更别说有多大的关系了——否则的话,我敢说他想要的就远不止那点儿蕾丝和衣料了。”
“会不会是某个酒馆老板向那个水手透露了你是谁呢?他们肯定见过你啊。”
他胡乱地抓了抓头发,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头顶上随即竖起了小小的发卷。
“哎,他们是见过我,”他慢条斯理地回答,“但只是作为顾客。与酒馆的生意都是菲格斯经手的——而他非常小心从不接近印刷店。他与我见面一向是在这儿私下进行的。”他冲我歪嘴一笑,“没人会怀疑男人上妓院的动机,对吧?”
“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任何人来这儿都没人拦着。小伊恩跟踪的那个水手会不会在这儿见过你呢——见你和菲格斯一起?或者听哪个姑娘谈起过你?毕竟,我可不觉得你是个容易避人耳目的人。”他确实不是。虽说爱丁堡的红头发男人不在少数,但像詹米这么高大的并不多见,而走在大街上,无须武装便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种武士的傲气的,则少之又少了。
“这个想法很有价值,外乡人,”他点了点头,“应该不难查出最近是否来过一个留着辫子的独眼龙水手。我去叫珍妮问问她的姑娘们。”
他站起来,颇显痛苦地伸了个懒腰,双手几乎碰到了屋顶的大梁。
“完了以后,外乡人,咱们就该上床睡了吧,哎?”放下胳膊,他微笑着朝我眨了眨眼睛,“出了那么多事情,今儿这一天可够累的啊,你觉得呢?”
“确实。”我回报了他一个微笑。
珍妮被叫来听候指示,菲格斯也同时来到门口,为夫人打开了房门,随意而亲切的神态活像个兄弟或者表亲。难怪他在这儿自如得跟回了家一样,我心里暗想。他出生在一家巴黎的妓院,并在那里度过了最初的十年时光,白天在街上以扒窃为生,晚上则睡在妓院楼梯底下的壁橱里。
“那些白兰地都出手了,”他向詹米报告说,“卖给了麦卡尔平——价格上有点小损失,我很抱歉,大人。但我想还是快些出手最好。”
“从这里把货清掉确实更加重要。”詹米点着头说,“那具尸体你是怎么处理的?”
菲格斯脸上掠过一丝笑容,瘦削的脸庞和黑色的额发令他显得尤其像个海盗。
“我们的不速之客也已经在麦卡尔平酒馆了,大人——伪装得很好。”
“伪装成什么了?”我问。
那海盗般的笑容朝我这边转过来。菲格斯已经长成了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尽管断臂上戴着丑陋的钩子。
“伪装成一桶薄荷酒了,夫人。”他回答说。
“我猜爱丁堡这一百年都没人喝过薄荷酒,”珍妮夫人评论道,“苏格兰异教徒不习惯文雅的力娇酒。我还真没见过我的顾客喝任何除了威士忌、啤酒或白兰地之外的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