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八章 呓树。木船(第8/14页)
舱盖在头顶合上,吵闹的沙沙响声顿时变得轻微,同时被隔绝的还有红月亮光。甲板颠簸渐消,木船正慢慢减速,最后在风暴中静止不动。人们在黑暗中鸦雀无声,唯有凝重而难捺的死寂。
它们来了。
那个东西最早出现在胖女郎头顶的上层甲板,发出锯木般的吱吱声。胖女郎惊恐着跑开,然而不用多时,舱盖顶端、甲板格栅、主副叉梁乃至整片上层甲板都响起这种声音,就连舷侧的炮窗与船壳也无例外。
到处都是啃噬木板的响声,蝗群很清楚我们就困在木船之内,并且是极为生鲜的食物。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也无处可去,只得任凭这声音越来越响,这种烦躁、压抑、恐惧的气氛令人们紧张得无法动弹。我一手紧紧握住女孩,另一手紧紧抓住黑暗里摸到的碎瓷片,感觉无助而绝望。
我忽然觉得把全舰停下、封闭所有出入口的防御措施消极而愚蠢,难道他们以为这么庞大的木船能霎时改头换面成为荒漠上的石子,令蝗群视而不见?可转念一想,就算我在昏暗里的船舱找到船长把我的质疑与愤怒全然向他倾泻,又有何意义?众人皆已沦为困兽,唯一的希望恐怕便是蝗群啃噬无果之后悻悻离去。于是我吞下这些疑虑与所有人一起在黑暗里缄口。
“听呐听呐。”长久的死寂被NAVA用笑声打破,“嘻嘻嘻,听得出这些小家伙们饿坏了。”
没有人回应她。
“唔,没人理我哪。”NAVA又说,“我发现一种有趣的现象,所有食物都喜爱缄口不语,比如不会说话的莲雾果,比如安分守己的烤面包。咯咯咯咯!”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尽可想象她的得意笑容。
“别再说了!”我试图蒙住她的嘴巴,她却灵巧地逃到我的身后。她的机敏与灵活在黑暗里丝毫不减。
“害怕了吧?真是可惜,现在为时已晚啦!”NAVA又嘲弄道。我赶紧用力把她拽到一边,用身体护住她,我本以为船员们会愤而对她下手,结果我料错了,众人小心翼翼地与我们俩保持着距离。
它们继续啃噬船壳。某处舱室传来密集的枪声、钝击声以及人的叫喊,持续一阵又消失了。
虽然我的眼睛无法穿透黑暗,但我敢肯定所有人都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处异响。
终于,左舷舯部的某个炮窗被啃穿一个洞口,一只蝗虫把拳头大的首部探了进来,它嗅到了人肉的气味,大张着两爿门牙。周围的水手见状,赶忙抄起木棍把它顶了出去。不多时,左舷另一个炮窗又被咬破缺口,一名水手用小刀插入了侵入者的颈部,后者挣扎着带着小刀退了回去。我们已被蝗群发现,它们很清楚我们躲在船舱里,这点已确凿无疑。为了避免在黑暗里混战,油灯纷纷被点燃、悬挂起来,砂纸嗓门的三副带着水手们向每个乘客分发了武器,或是粗糙的木棍,或是尖锐的铁钉,或者只是一把扳手。“这是给你的,齿轮师傅!”壮汉水手把一个铁餐盘塞到我手里,令我啼笑皆非。
我脱下皮鞋,反提在手,还是包铁鞋跟更管用些。
正当水手与乘客们搜罗武器打算与蝗群搏杀之时,一扇不起眼的内舱木门被打开,隆凡索带着八名水手排开人群走了过来,他们每人都戴着锁链手套。他们来到左舷炮窗缺口之前,一人用铁手套抓住正努力钻入的蝗,一把拖了进来;紧接着另一人张开手套抓住下一只。这般如法炮制,不一会儿就抓了八只蝗虫,共分成四对。那些东西在他们手里张开猩烈的门牙,头顶细小的鼻孔不怀好意地嗅着我们的气味。
“你们在干什么?!别把他们放进来,太危险了!”周围的乘客爆发指责。
“这是唯一的办法。”隆凡索说,他作了个手势,身边的水手纷纷举起小刀,刨开一只蝗的腹部,待浆汁滴流之后,让另一只蝗虫大快朵颐。
“消灭蝗群的唯一办法,便是令蝗尝到了自己的鲜美,把这些尝鲜者放生回去,整个族群便会陷入自相残杀。”隆凡索解释道。说着,他身边的水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四只尝鲜者从炮窗缺口放了出去,随后赶紧将炮窗堵上。
“原来如此!”“太聪明了!”“我们有救了!”乘客们爆发出啧啧赞叹。我回头瞥了眼角落里的黑眼睛,“有趣。”NAVA冷笑着说了两个字,似乎只是在赞赏棋盘上的对手吃掉了自己的一枚棋子。
紧接而来的等待难以忍受地漫长。我们原本期望蝗群就此陷入自相残杀,可那些声音并未消停,甚至未现丝毫减弱的趋势。那些东西试图利用一切可乘之机,它们从炮窗闭合的缝隙下口,它们从换气格栅的薄木板下口,它们从出入甲板的舱盖边缘入口。在它们的攻击之下,先前用来封闭甲板格栅的薄木板最先被咬破,蝗们从暴露的格栅气孔嗅到人的汗味、体香与恐惧,想必大喜过望。不了多时,更多蝗虫聚集过来,它们的门齿啃噬格栅木条如同钢锯般高效。几名水手与乘客大着胆子走到格栅之下用短刃或螺丝刀猛扎蝗的腹部,成功地令许多蝗虫汁液横流,然而受戮者的位置很快被更加狂热而饥饿的生力军所替代。
几乎同时,格栅被咬穿了两个洞口。蝗群藉此鱼贯而入,直扑舱内的船员与乘客。新鲜、多汁、柔嫩的食物近在咫尺,它们不会做丝毫犹豫,亦不会留有半点怜悯。
船舱顿时陷入混乱。一名胖乘客瘫倒在地,与趴在他鼓胀腹部的蝗惊恐对视;体态臃肿的妇人使劲拍打背脊的蝗,尖叫着跑过船舱;两名水手用木棍互相敲打,试图将叮咬在对方身上的蝗击晕;壮汉水手扯下肩膀上的蝗,抓住后者的触须往舱壁上猛砸;一只蝗欢乐地从胖女郎肩头跃下,嘴里叼着她的耳朵;厨师模样的男子使劲拍打着脑袋,叮咬在他脑壳上的蝗虫只剩上半具身子,前翅与后足皆已被扯烂;皮肤黝黑的水手被三只蝗咬住肩部、脖子与脚踝,在我与其他几名乘客一通狠砸之下终于得救,坐在原地浑身是血。它们追咬乘客,也啃咬水手,无论男女老少,无论胖瘦高矮,皆可作为下口的食物。只消嗅到气味,便跃上猎物张口啃咬。
三副组织两名壮汉在木棍上点着了火,试图阻止从那两个洞口爬进来的蝗,结果未待他们走近,换气格栅又被咬破第三个洞口。一名戴着铁手套的水手情急之下伸手封堵洞口,结果却惨叫起来:“我的手指!”原来这些穷凶极恶的生物连铁锁链都能咬断!试图用火把阻止蝗群从洞口侵入的努力失败了,一时间从洞口钻入船舱的蝗更多了,船舱里满是受害者的惨叫与咒骂,以及不时传来NAVA的放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