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幻术师天满屋(第8/10页)
我走在夜晚万籁俱寂的房顶间。
圆圆的月亮像是从夜空中钻出来的,楼房间洒满了冷色的月光。
眼前浮现出弁天的身影,去年秋天,也是在房顶间,她走在我前面。那个奇妙的夜晚,和我一起散步的是位强人所难的大美女,她让我为她摘下天上的月亮。而今晚我的对手,是个胖敦敦的幻术师大叔。
天满屋盘腿坐在违章建筑物平坦的屋顶上。
看起来像在喝酒赏月。
“真稀奇,这个时间竟然还有访客。”天满屋背对着我铿锵有力地说。
透过月光,他手中玻璃杯里的饮料呈诡异的焦茶色,即使在月光下看起来依然是很难喝的样子。这是天满屋自创的无酒精鸡尾酒“生剥”,里面加了味噌、可乐和腌萝卜。
“你不觉得月色很美吗?为今晚的月亮干杯!”天满屋说。
但我没有回应,而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改变了样貌。
让你见识见识我变身术的精髓。
天满屋惊讶地回过头来,一瞬间脸色血气尽失。
这时候他看到的,是宛如酒桶[13]般巨大的脸。仿佛往室户岬[14]的奇岩怪石上泼了红色油漆一般坑坑洼洼的脸上,西瓜大小的眼珠炯炯生辉,一排牙齿咧到耳根,蓬乱的头顶上生着两个犄角。
恰逢今年节分,为了实现弁天“想用豆子打鬼”的愿望,我变过一次鬼。[15]那次的经验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我信心倍增,凭我的能力再现的地狱恶鬼,肯定像在地狱中濡染了数百年一样有威严。
乍现的恶鬼,让天满屋吓破了胆。
我张开獠牙,从腹部发声大吼。
“来吧,天满屋!”
天满屋手里恶心的鸡尾酒洒了一地,他爬着逃离屋顶,跌落到屋顶的另一侧。
我爬上小屋挺直站立,吼道:“我从地狱来接你了!”月光下,肌肉隆起的赤鬼简直就是来自地狱的追捕者。天满屋发出少女般的尖叫,挥动手脚如空转的车轮,连滚带爬。
“别过来!别过来!”他尖叫着。
看起来已吓得魂飞魄散。
后面是紧追不舍的赤鬼,前面是跌跌撞撞狂奔逃命的天满屋。
如此这般,看到自己的阴谋完美得逞,不管是谁都会在心中窃喜吧,更何况是狸猫。
我像猫捉老鼠一样,玩着欲擒故纵的游戏,嘴里喊着“你等等,别跑”,脚下慢腾腾地追着。心里盘算着让天满屋胆战心惊之后,告诫他以后切勿乱用幻术。但是向天满屋报了一箭之仇的我忘乎所以、心已冲上有顶天[16],一时大意了也是事实。自古以来对狸猫这种生物早有定论,我们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掉以轻心。
天满屋突然站住,转身迎向我。
下一瞬间,一个在月光下闪耀着妖异光芒的金属筒就指在我鼻子前。面对危险我急刹车般停住脚步,两眼盯着鼻子前的东西,从黑洞中传来冰冷的杀气。天满屋斗志满满举着的,是一把枪。
“别开枪!别开枪!”我举起双手恢复学生的模样,立即投降,“真卑鄙,竟然用远射武器!”
天满屋惊讶地看着我说:“原来是矢三郎啊,真有你的。”
天满屋的枪异常美丽,像铜管乐器一般金色耀眼的枪身、光洁铮亮的木质枪托,散发着有如美术馆陈列品般的高贵气息。如此美丽的枪自然不是随处可见的。这肯定就是如意岳药师坊二代目在欧洲流浪时带回来的——至今依然下落不明的梦幻德国制空气枪。
“大叔,这枪是你捡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
“这是我一个认识的人遗失的,我之前一直在找。还给我吧。”
“这样啊,不过它现在已经是本大爷的心爱之物了。让我还回去可不行。”天满屋不知天高地厚地说。
他看似在生气,又似乎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要不要跟我搭档?”天满屋突然问我,“我看中你了。”
“我拒绝,反正你就是用幻术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吧。”
“我对你的事,就像对自己的事一样了如指掌。虽然不知道你是哪儿学来的幻术,你现在玩得很开心吧?都不知道害怕,年轻人就是这样。但是世界很大,你总有一天会遇到比自己高明数倍的幻术师,到时候就会像身处地狱一般生不如死。连我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这时候人类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聪明的家伙学会谦虚的美德,愚蠢的家伙就会白白送命。”
“不管怎么说,用枪都太狡猾了。”
“我本来就狡猾啊,我就是卑鄙无耻。”
“你竟然恬不知耻地承认了。”
“喂喂,本大爷宽宏大量,才告诉你这些宝贵的经验教训。我从来都没说过只靠幻术决胜负。人生又不是奥运会,而是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赢。真正无耻的人平常完全看不出来,他的撒手锏只会用在最关键的地方。跟我这种不知底细的男人打架,就应该有这种觉悟。不过矢三郎,你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志向远大的人。我要么去征服世界,要么去揭示宇宙的秘密,跟我搭档的话人生会变得丰富多彩哦。”
天满屋一边愉快地说着一边摇动枪口。
我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看着看着大脑开始麻痹,一愣神的功夫,夜空中的月亮就像布丁一样开始晃动,我已经中了天满屋的幻术。
“今天就陪你玩到这儿吧。”
天满屋往夜空中一伸手,若无其事地夺走了我的月亮,把它放在手心里把玩。夏橙大小的月亮,在他的手中熠熠生辉,照亮了他满面的笑容。
“在得到满意答复之前,你的月亮就放在我这里。”
刚才还挂在夜空中明艳地照亮整个街道的月亮,现在已经在天满屋的掌中。
满月被夺走真是件让人伤感的事,周围的风景一下子变得荒凉。一想到今后要活在没有月亮的世界里,我就觉得前途一片暗淡,却也无计可施。
“话说回来,你那鬼变得真像啊,吓了我一跳。”
“因为我听说天满屋先生害怕地狱的厉鬼。”
“从画师那里打听来的吧?”
“是啊。”
“……你见过那幅地狱绘了?”
当我回答“见过”时,天满屋咂嘴道:“可恶!果然还在那个房子里。老头一直装傻充愣蒙骗我。听我一句劝,那种趣味低俗的画还是早点烧了好。”
“天满屋先生曾掉进那地狱吧?”
“都是栽在了寿老人的幻术上。”
“天满屋先生为什么会惹怒寿老人?”
“哟,你来头也不小嘛,跟寿老人有什么渊源?”
天满屋说着,谨慎地把空气枪重新对准我。
我总不能说是因为父亲变成了星期五俱乐部的火锅,才知道了寿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