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2 叛乱之火 Chapter 15 意外迭生(第9/11页)

房里既死气沉沉,同时又充满声音。我们脚下的木板嘎吱作响,衣服像狂风吹过树叶簌簌响,墙壁似乎随着木板的沉降而呼吸起伏,走廊下窸窣难辨的声响表示有动物躲在底下的神秘藏身处。而整栋庞大、昏暗的房子本身却笼罩在一片可怕的死寂中,深深沉浸在不能惊扰的睡眠里。

玛丽抓紧我的胳臂,我们一起蹑手蹑脚跟着詹米走过走廊。詹米贴着墙壁前进,行动迅速又安静。

我们经过一道门,我听到门的另一侧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詹米也听到了,他平贴着墙,示意我和玛丽走前面。壁面的灰泥透过我紧贴着墙面的掌心,传来一股寒意。门慢慢打开,探出一颗头,头上蓬松戴着白色头巾女帽,朝我们的反方向往走廊看去。

那人悄声说:“谁?是你吗,艾伯特?”一丝冷汗流下我的脊椎。这个女仆显然正等着公爵的贴身男仆丹东来相会,这男人可真不辱法国人风流的美名啊!

我觉得詹米这全副武装的高地人,应该无法冒充女仆缺席的情人。我感到詹米在我旁边十分紧绷,正努力克制自己去攻击女人。下一秒这女仆就会转过来,看到詹米,放声尖叫,然后整间屋子将被她唤醒。

我从墙后走出来。

我带着歉意对她说:“呃,抱歉,是我。”

那女仆大惊失色,我一个箭步走向前去,让她面对我,詹米仍然在她背后。

我笑道:“对不起吓到你了,我睡不着,想喝点热牛奶。请问厨房是往这边走吗?”

这女仆二十出头,身材丰满,呆愣地张着嘴。从露出的牙齿来看,她显然不是很注重口腔卫生,真令人难过。幸好这女仆不是带我到房间的那一个,她应该不知道我不是客人,而是被人关在房里。

我开门见山地说:“我来这里做客。”接着我把握“进攻就是最佳防守”的要领,以责怪的眼神瞪她。

我质问道:“你刚在喊谁?艾伯特?公爵大人知道你晚上在房间招待男人吗?”这几句话似乎戳到她的痛处,女仆脸色发白、双膝落地,抓着我的裙子。她太担心丑闻曝光,忘了冷静下来想想,为什么一个客人凌晨会在走廊徘徊,不但穿着连身长裙和鞋子,还披着旅行斗篷。

“夫人!求求您不要告诉公爵大人!我看得出您有一副好心肠,一定不想看见我被解雇吧?可怜可怜我吧,夫人,我家里还有六个兄弟姐妹要养,而且我……”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公爵,只要你回床上,然后……”女仆仍滔滔不绝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我用和小孩或精神病患说话的语调,小心哄她回到房内。

我当着女仆的面关上门,瘫靠在门上。詹米一脸笑容,从阴影中浮现在我面前,他只是拍拍我的头向我致意,然后又抓着我的胳臂,催我走过走廊。玛丽在楼梯平台的窗前等着,窗外月光偶然穿破飘忽的云层,射进屋内,照得玛丽的睡袍荧荧发亮。看来有场风雨正在酝酿,不晓得对我们的逃跑是好是坏。

詹米走到楼梯平台,玛丽抓住了他的苏格兰披肩。

她低声说:“嘘!有人来了!”

确实有人,我听到微弱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一片苍白的烛光点亮了楼梯井。我和玛丽焦急地四处张望,但我们藏无可藏。这后面的楼梯是给仆人走的,头梯平台就是一方简单的地板,既没有家具遮挡,也没有垂挂的布幔躲藏。

詹米叹口气,示意我和玛丽回到刚才的走廊上,然后拔出短剑,镇静地守在平台阴暗的角落。

玛丽忐忑不安,手指和我紧紧缠绕。詹米的枪挂在皮带上,但显然不能在屋里开枪,而那个仆人也会想到这点,所以用枪不会有效,非得用刀才行。想到那个倒霉的仆人,我的胃一阵痉挛,他就要和一个九十五公斤、严阵以待的苏格兰人,以及他手上的黑碳钢短剑正面交锋。

我正打量着自己的衣服,或许可以牺牲一件衬裙来绑那个仆人。这时候,那仆人低着头手拿烛台进入我的视线。他一头中分黑发,发油味甜腻呛鼻,立刻让我忆起黑暗的巴黎街头,以及面具下那张无情的薄唇。

我认出他就是丹东,倒抽一口气,他忽然抬头张望,离楼梯平台只差一步。眨眼间,他被人从脖子后方拎起,猛力朝平台墙边摔去,力道之大连手上的烛台都飞了出去。

玛丽也见过他。

她吓得忘了要低声说话,也忘了口吃,大声嚷叫:“就是他!在巴黎的那个人!”

詹米一只肌肉发达的前臂横压过丹东胸口,把无力挣扎的他钉在墙上。窗外云朵飘忽,光线忽明忽灭,照得丹东的脸时隐时现,看得出他面无血色。紧接着詹米把刀锋压在丹东喉咙上,丹东的脸色霎时全白了。

我踏上平台,不确定詹米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叫詹米做什么。丹东看到我时,发出被人扼住脖子的呻吟,还想在胸前画十字。他惊恐地瞪大眼,低声喊道:“白娘子!”

詹米突然用力,抓住丹东的头发猛地往后一拽,他的头砰地撞上墙壁镶板。

“你这个人渣!你该庆幸我没有时间慢慢折磨你。”詹米轻柔的语气里充满致命的威胁。语毕,他把丹东的头向后一拽,丹东不由自主地吞口水,喉结滚动,一边惊恐地盯着我。

詹米咬着牙说道:“你口里的‘白娘子’是我的妻子!她的脸,将是你临死前的最后一幕!”

詹米的短剑猛力划破丹东的喉咙,一片暗色的血帘喷涌而出,溅上詹米的上衣。楼梯平台上忽然弥漫着死亡的恶臭,瘫在地上的人形发出喘鸣,还有液体汩汩流出的声音,时间似乎就此凝结。

后方的声音终于让我回过神来,原来玛丽在走廊上吐了起来。我脑中第一个念头是:早上仆人有得清理了。第二个念头:詹米怎么样了?我借着转瞬即逝的月光看到詹米的脸,他脸上溅满血滴,蓬乱的发梢也滴着血,喘着粗气,看起来也不怎么冷静。

我转向玛丽,看见她背后走廊深处,有道光从敞开的门缝漏出来,有人要来查看这噪声的来源了。我抓住玛丽睡袍下摆,把她的嘴大力一抹,然后抓住她的手臂,拉着她走向平台。

“快!我们走吧!”我说道。詹米原本茫然地望着丹东的尸体,此时也摇摇头恢复神志,转身朝楼梯走。

詹米似乎知道该怎么走,毫不迟疑地领着我们穿过昏暗的走廊。玛丽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边,不停喘气,呼吸声大到听起来像引擎声。

在餐具室门口,詹米忽然停下,低低吹了声口哨。立刻有人回应,门荡开来,室内一片漆黑,里面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位脱离黑暗靠上来,詹米和他咕哝了几句,这位不知是人是鬼的仁兄,便伸手抓住玛丽,把她拉进阴影。迎面吹来一股阴凉的穿堂风,我明白前面某处有扇门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