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10/27页)
上方传来呼喊与警告声。有人正把一面巨大的镀金镜子从一扇二楼的窗户搬出来,挂在绳索和滑轮上。下面的街道上有书桌、椅子、资料柜,简直像整间办公室都搬到了街上,人们还得取道讨厌的排水沟才能绕过去。只是这时货车堵住了街道,警告的呼声愈来愈大。“小心后面!小心后面!”因此所有人都动弹不得。镜子往空中甩去,镜面上原本只是安静的房间内部,此时却浮现剧烈晃动的大城倒影,看起来好像遭到强掳了一样,大惊失色。镜子旋转着缓缓下降,建筑物和左右颠倒的路标在镜中前后摇晃。人们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等着看见自己穿着外套或撑着雨伞的身影出现镜中。
“走吧。”弗雷德说着用力拉住奥伯龙的手臂。他穿过重重家具,拖着奥伯龙一起走。搬运镜子的人发出惊骇和愤怒的叫声。麻烦来了:绳索突然松脱,镜子在距离地面只有几英尺高处猛然一歪。观众齐声呻吟,镜子试图恢复平衡时世界来回摇摆。弗雷德从底下钻过,帽顶碰到了那镀金的镜框。有那么短暂的一刻,奥伯龙在镜中看见了身后的街道,但感觉却像是在往前看,只是弗雷德已经从这条街上消失,或者说是消失在这条街上。接着他蹲低身子,也从镜子底下钻过。
到了另一侧,他们依然听得见镜子搬运工的咒骂声,此外还有一种隆隆声响。弗雷德带领奥伯龙来到一栋建筑物巨大的拱门前。“我的座右铭就是有备无患,”他得意洋洋地说,“先确定自己没弄错,然后就出击。”他指出建筑物的门牌号码,确实是大道的号码,然后把名片交还给他。他拍拍奥伯龙的背,鼓励他进去。
“嘿,谢啦。”奥伯龙说,随即念头一转,伸手掏了掏口袋,掏出一张皱皱的一元纸钞。
“免费服务。”弗雷德·萨维奇说,但还是伸出手,以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拿过钞票。他的掌心布满纵横交错的掌纹。“现在去吧。确定自己是对的就出击。”他把奥伯龙推向黄铜框的玻璃门。走进去时,奥伯龙又听见了那阵轰隆声,也感受到那股震动,比先前强烈了许多,他忍不住抱头躲避。那是一阵悠长的隆隆声响,仿佛世界正从一个角落裂向另一个角落。结束时,传来了一阵惊呼,很多人同时发出呻吟,女性的尖叫声此起彼落。于是奥伯龙预备好迎接一片巨大玻璃砸碎的声音。就算奥伯龙之前从没听过那么大的镜子摔破的声音,但还是毋庸置疑。
好吧,究竟有人要为此倒霉多少年呢?他禁不住猜想自己是不是逃过了什么。
折叠式卧房
“我让你住折叠式卧房。”乔治说,拿着手电筒带领奥伯龙穿越老秩序农场周围那些大半空无一人的房舍,“那里至少有壁炉。小心。上来吧。”
奥伯龙边发抖边跟上,拿着他的袋子和一瓶多娜马利波沙朗姆酒。他进城途中遇上了一场冰雨,雨水毫不留情地渗进了他的外套,感觉似乎也穿透了他单薄的皮肉,让他一路冷到心坎里。他在一家卖酒的小店里躲了一会儿,写着“烈酒”的红色招牌倒映在门外的水潭里,忽明忽灭。由于强烈感受到店家对他这种在商业场所免费避雨的行径感到不耐烦,奥伯龙开始瞪着那些酒瓶看,最后买了这瓶朗姆酒,因为标签上那穿着村姑衬衫、怀抱绿色甘蔗的女孩令他想起西尔维,或者说,他认为西尔维若变成幻想中的人物,应该就是这个模样。
乔治取出那串钥匙,心不在焉地开始在其中翻找。自从奥伯龙回来后,他的态度就一直很阴沉,一副心烦意乱、懒得理人的样子。他谈论人生的种种困难,却毫无重点可言。奥伯龙有些问题想问他,但又觉得现在这种状态下一定不可能从乔治口中问出什么,因此他只是默默跟他上楼。
折叠式卧房上了两道锁,乔治花了好些时间才打开。但里面有盏电台灯,圆柱形灯罩上绘有一幅全景画,是一列火车穿过乡间,火车头大到几乎要挡住了乘务员专用车厢,就像那种“虫形列车”。乔治环视房间,一根手指按在唇上,仿佛很久以前曾在这里掉了样东西。“ 现在的重点。”他只说到这里就打住。他凝视整柜平装书的书脊。由于灯泡发热的缘故,灯罩开始转动,灯罩上的火车缓缓从风景中驶过。“是这样的,我们大家都同心协力。”乔治说,“大家各尽本分,你懂我的意思吧。我的意思是工作总是做不完。我猜这房间可以吧。炉子那些的不能用,但你跟我们一起吃饭吧,大家一起来。好了。听着。”他又开始数钥匙,因此奥伯龙觉得自己即将被锁在房间里面。但乔治从钥匙圈上取下三把钥匙交给他。“拜托别弄丢。”他挤出一丝苍凉的笑容,“嘿,欢迎来到大城,老弟,还有别收任何代币。”
代币?奥伯龙关上门,觉得这位表舅的言谈似乎跟他这座老农场一样充满了古老的垃圾和破烂的装饰品。他说不定还会自称是张纸牌。好吧,他环视四周,察觉这折叠式卧房确实有些古怪:里面没有床。有一把包着酒红色天鹅绒的梳妆椅,还有一把嘎吱作响的藤椅,上面绑着一些坐垫。有一张破旧的地毯,还有一座用光亮的木材制成的巨大衣柜,正面有一面斜斜的镜子,底下有一些装着黄铜把手的抽屉,他实在看不出这东西要如何打开。但就是没有床。他用颤抖的手从一个曾经用来装杏桃的板条箱(上面印着“金色梦幻”)里取了木柴和纸张,考虑在椅子上睡一夜,因为他肯定不想再次穿越老秩序农场回去抱怨。
炉火热起来时,他开始不那么自怜了。老实说,等衣服变干后,他已几乎有点狂喜。在佩蒂、史密洛东和鲁思事务所,好心的佩蒂先生反常地不愿提及那笔遗产的状况,但他们倒是欣然预支了他一笔款项。现在钱就在他口袋里。他已经来到大城,而且没丢掉性命,也没人揍他;他有钱,也有望赚到更多;他即将展开真正的生活。艾基伍德长久以来的隐晦不明、那些令人窒息的不解之谜,还有目标已然明确、方向变清晰的无尽等待——这些都结束了。他已经掌握局面。身为一个自由人,他可以赚大钱、赢得爱情、再也不必在睡觉时间回家。他来到折叠式卧房附设的小厨房内,那里有坏掉的炉子和一个八成也已经坏掉的冰箱,旁边还有个浴缸和洗手台。他翻出一个冰裂花纹的白色咖啡杯,抖出里面那只虫尸,然后取出他那瓶多娜马利波沙朗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