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番 瓶长 玫瑰十字侦探的郁愤(第12/45页)

我从来没有一边想事情一边走而迷路的经验。这是初次的经验,我顿时困惑起来了。

怪了,我是从哪里走来的?这里是哪里,这条路又通往哪里?……

简直就像活生生的呆子标本。

这状况真是教人想笑也笑不出来。

——完全失常了。

看来自从和榎木津扯上关系以后,我就一直失常。

那个游走在正常边缘的奇矫男子,拥有某种类似磁场的强力作用。只要处在他的影响下,连罗盘都派不上用场。

换言之,这可笑的状况的元凶就是榎木津,但他一定会嘲笑我的愚蠢吧。可是若是为了挽回名誉而采取行动,肯定会陷入更惨更可笑的状况。所以我这种平凡人必须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旦陷进去就逃不出来了。然后我想到了。

那个……

叫关口什么的小说家,一开始会不会也是像我这样?……

这时候必须冷静地判断状况才行。再继续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乱窜,可是会沦为榎木津所谓的愚昧奴仆的。我走近一间民宅,望向屋檐下,确认地址。

赤坂区表町。

是过去的地址标示法。这么说来,青山也算赤坂。我好像没走到太远的地方。

——赤坂啊。

对了……壶宅子应该也是在赤坂。那个古怪收藏家的宅子,原来位于可以从今川的店步行抵达的范围内。

我兴起一股难以理解的欲求。

我从口袋里掏出抄有地址的便条。

一木町……

我先走上眼前的坡道,向坡道上摊开草席卖花的老婆婆问路。老婆婆简短地告诉我走法。

好像不必多说,老婆婆也知道那栋宅子。

于是我前往壶宅子——故·山田与治郎邸。在这个阶段,我已经完全陷进去了。

走下坡道,又是坡道。

坡道两侧是栉比鳞次的民宅。

房子不太老旧,这一带大概被空袭给夷为平地了。狸和貉应该也烧个一干二净了。当然,也没有什么大树。然而却处处形成幽暗的阴影,这是为什么?

我照着老婆婆的指示转弯,一下子碰上了竹林。这里没有太高的建筑物,照理说视野应该很开阔,但不知是否地形使然,总有东西遮蔽住视野。因为这里是陌生的土地吗?

我有点不安起来了。

也是因为迷路的关系吗?

我回忆老婆婆指示的路线。

篱笆延续着。一路上,远远不断传来分不出是蝉还是其他昆虫的虫鸣声,路面很干爽。

我走进第三条巷子,前进了一会儿后,来到一条略宽的路。路对着贫瘠的森林,像是田埂也像山路。这一点都不像是东京都中心区域的景色。赤坂离宫和青山御所就近在眼前,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落差?不仅如此,这个区域还囊括了花街和赤坂见附的车站等特殊景色,却毫无扞格。这种搞不清是粗枝大叶还是纤细的地方,或许正可以说是东京的特色吧。

正当我这样想时,视野突然一下子开阔起来。

眼前是连绵的矮土围墙,似乎是古老的围墙。大半倾颓,瓦片也缺损了。可能是战祸中幸存下来的,未经修整的矮木在各处朝道路伸展出枝叶。

围墙所环绕的土地十分广大。

只是围墙里面的建筑物似乎不怎么大。不过虽然简陋,仍具有豪宅的样式。只是与占地相比,建筑物太小了。

不,这是错觉,或许是土地太辽阔了。整体的印象其实更接近乡间的大农家,感觉十分开放。

我沿着围墙走了一会儿,发现了这股开放感的真面目。

庭院里……空无一物。没有任何高耸的物体,感觉就像在看一片田野。尽管有几棵橡树聊以充数,但间隔太远,也未经修整。一般这种规模的豪宅,庭院里应该花木扶疏,不会让建筑物暴露在外人眼前。因为可以从矮墙外毫无防备地看到宅子,使得建筑物本身也显得穷酸。

我很快地走到了大门。

大门宏伟,但没有门扉,只有左右立有门柱。粗壮的柱子挂着门牌。

这里……是山田家。

我左右看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影后,战战兢兢地把头探进门里,窥看里面。

从大门延伸出去的细石板路直通到大宅玄关。我先是循着石板路望去,石板之间积了一层土灰。宅子的玄关打开了三分之一左右,上面挂着帘子。不知是否缝线断了,帘子已经变形,而且还有些倾斜。

——那是守丧中的……

我在脱落了一半的和纸上看到“忌”字。记得中禅寺说这户人家的主人上个月初过世了,后来就一直这么挂着吗?

我……望向石板路左右。

大吃一惊。

我吞回差点迸出喉咙的叫声,再一次左右窥望。

——这,

这……太惊人了,吓死人了。

我哑然失声,这哪里是空无一物……

庭院……被数量惊人的壶给淹没了。

就算去古董市场也看不到如此壮观的情景。

所谓挤得水泄不通,就是这种情形。

围墙里有上百——不,上千个壶,密密麻麻,水泄不通地陈列在一起。除了房子和石板路以外的地表,全都被壶所覆盖。壶就算是高的,顶多也只有二尺左右,因此从围墙外面看不到。不,应该看得到,可是这种情景,任谁都不会想到那会是壶。

事实上……我就完全没想到是壶。

我会觉得庭院看起来空无一物,完全是因为想像力贫瘠的我根本无法想像这种荒唐无稽的情景。

这些壶大概被这样地弃置了相当长的岁月。

它们因为被灰尘和泥土、青苔等覆盖,全都成了某种有机物质,变成地面的延长——大地上的奇特突起物。只是这些无数的突起物顶端,同样开着无数、看来特别无机的浑圆洞穴。

庭院内的地面简直是浑然一体,看起来就像个巨大的海洋生物。

因为这些壶的数量实在太有迫力了。

仿佛只要量多到某个程度,个体就无法被识别了。在这里的是名为许多壶的一个生物——不,生物的尸骸。

我再一次仰望天空。

太阳已经大大地西斜了。

话虽如此,天色还十分明亮。

如果这……是浓雾密布的清晨,或夜晚黑暗逼近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