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番 瓶长 玫瑰十字侦探的郁愤(第11/45页)

夜已深了。归途中,我在耸立于夜空的鸟居另一头,望见了中禅寺担任宫司的神社。

3

隔天我前往今川雅澄的店。

我在中午结束工作,匆匆赶往待古庵,因此下午一点就到了,但店门果然关着。

今川一定是——大概是毫无指望地——外出寻找砧青瓷的瓶了。我想像起面相古怪的古董商汗流浃背、东奔西走的模样。

为了慎重起见,我一早就打电话过来,但当时也无人接听。

我早已预料到今川不在,所以我把带来的信夹在门口,乖乖回去了。信上写着壶宅子的事,并请他联络中禅寺询问详情。

夹好信后,我发了一会儿愣。

我甚至付出中断工作的代价来到这里,到底是想干吗?——我这么想。

我和今川的关系,只有前天见过一次面而已。当然也没有深交、亲交。别说是亲交了,老实说,就连今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清楚。他对我也没有什么道义恩情,所以毫无理由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尽管如此,我却似乎是莫名其妙地兴头十足。

这也不是什么骑虎难下的状况,要说情势使然,我也不在那情势之中。就好像什么都还没做,却停不下来似的,非常古怪。

我望着陌生的青山景色,无精打采地走着,毫无生产性地自问自答起来。

我……大概是想当个好人吧。

多讨厌的结论啊。

可是……我觉得就是如此。

我只是想要装好人而已。我想对与我没什么关系的今川亲切,听他说句,“你真是帮了我大忙”。就算派不上用场,也希望能被当成一个好人吧。

——被谁当成好人?

我想被今川称赞吗?

不对。那么是……

——想被侦探称赞……吗?

我……难道是想获得榎木津的青睐吗?想被那个无论是世间常识、权力构造、社会框架都完全不适用的榎木津……认可吗?

——为什么?

我一定是陷入错觉,以为从先前事件获得的人脉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我觉得人际关系多是以惰性成立的。

不管是睡是醒,父母亲就是父母亲,即使完全不期望,只要就职,就一定会附带有上司、下属。就算是辛辛苦苦找到的适合自己的职业,也不能选择上司,即使那是依上司素质而挑选的职场,同事和后辈也不可能尽如人意。他们只是出于各自的理由待在那里,算起来就像是工作的附属品。同样的,邻居无法挑选,朋友也是半斤八两。说起来,自己能够参与的集团十分有限,就算要选择朋友,也只能从中挑选。仔细想想,毫无理由地积极想要和某人攀关系,或主动想要疏远谁的情形应该是少之又少。

说穿了……人都只是在不可抗力形成的既有关系框架里,主张着自己的好恶罢了。

在这当中……我主动地接触了榎木津。

——我是主动的吗?

或许这也只是误会——自以为是罢了。

可是我觉得我与榎木津的接触,确实是发生在极为类似于此的状况下。

上次决定要委托榎木津侦探工作的人是我。

虽然有朋友推荐,但至少决定委托这一点,我并没有遭任何人强迫,也不是没有其他选择。

这次我甚至不是委托人,所以也毫无利害关系。

事到如今,就算与榎木津那种人往来,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

既不期待,也不被期待,但也不是无法期待,只是随波逐流地待在那里——对于甘于这种生活的我来说,不是出于所迫,而且不计得失地与人发生关系……这不是意义极为重大的一件事吗?

——有那么夸张吗?

即使退百步来看,我与侦探的邂逅也确实是无比崭新的事件吧。而且榎木津那种无法预料、目中无人的态度一定也有所影响。藐视人生,觉得人生毫无惊奇的我,觉得榎木津那种怪人行径真是新奇极了。

所以我才会期待在榎木津与中禅寺等人构成的圈子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吧。为此,我想要让榎木津和与他有关的一群人认同我,不是吗?若是这样,那么我这番不可理解的行动……

简而言之,就是想要吸引侦探的注意。

——怎么会?

这结论岂不是教人有点恶心吗?

我微微摇头。

就算某些人听了觉得这结论很可疑,我也没办法。因为榎木津的容貌俊秀无比,更教人想入非非了。就算遭到别人胡乱猜疑,我也无从辩解。我没那种兴趣,所以绝对不是那种意思。虽然不是……

此时我赫然回神。我到底……

——要辩解给谁听?

对自己无法理解的行动感到疑问,无聊地自我分析到最后自问自答起来不说,又为得出的结论失望,最后还对自己辩解起来。这状况实在滑稽极了。

我抬头,略为西斜的夕阳十分刺眼。

我开始觉得自己遭到了榎木津玩弄。

——说到底,我就是奴仆吗?

就是这样。

我有点沮丧。

这结论……还是一样讨厌啊。

硕果仅存的蝉唧唧叫个不停。

我在心底笑了一下。明明一再警愓自己绝对不能变成以被人欺侮为乐的人,回神一看,却已成了这副德行。这和被虐狂有什么两样?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我实在不太正常。上次糊里糊涂地被卷入,经历了稍微特殊的体验,让我有点自以为是了……吧。

只是这样罢了。

然后,

我注意到了,

——这里是哪里?

我停下脚步。

我不认得眼前的景色。我以为我正往青山一丁目的车站走,但是风景与来时看到的全然不同,或许我走过头了。

我回望后方,视野中的风景与前方的景象毫无二致。

看来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完全陌生的土地四处徘徊。我到底是从哪儿经过了哪儿,完全一头雾水。我觉得似乎上下了几次坡,但那完全成不了指标。因为这一带有许多坡道,据说光是这一区,就有一百三十几个坡。

——糟了。

这简直是被狐狸给捉弄了。这么说来,听说这一区过去也是狸、貉经常出没的区域。我四下张望,到处都是草丛和树荫形成的幽暗黑影。不能因为日头还高挂天际就掉以轻心,周围好像真有野兽潜伏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