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番 瓶长 玫瑰十字侦探的郁愤(第13/45页)
不,这要是草木沉眠的丑时三刻,被射下云间的月光所照亮的光景……
或许我会说这不是现实世界的情景。
如此离谱的奇景怪观,却有气无力、低调至极地将自身灰白色的模样暴露在白日之下。由于幻想性和神秘性消失了,景观也显得益发奇异。
我看了大概有五分钟之久吧。
——这种东西……
中禅寺祓除得了吗?
我多管闲事地担心起来,然后思忖,我来到这里,又能怎么样?
我不是古董商也不是祈祷师,更不是侦探。我……
——我是来做什么的?
这是不经大脑的行动。
我只是在无聊的自问自答之后,陷入极可笑的状况,半是为了遮羞,才来到了这里。根本没有明确的目的。
无可奈何。
就算像这样漠然地望着多如牛毛的壶,也同样徒然。毕竟我又分不出哪个昂贵、哪个珍奇,只能怀着愚劣的感想,净是叹气。难得造访,却毫无用武之地。
我从大门缩回来,垂下肩膀。
——什么?
此时,我发现门柱上贴了一张纸。
有事请从后门进入。
——后门啊。
不知为何,此时的我心想:这样的宅子也有后门啊?
不,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都有后门吧。
又不是长屋 [32],虽然荒凉,好歹原本也是武家大宅,不可能没有后门。
那么,为何我会这么想……
因为我无法想像。
我无法想像全是壶的庭院……后面会是什么样子。
我猜这片前院的深处应该也通往中庭吧——大概同样布满了壶。那么再过去会是怎么样?屋子和围墙之间好像也排满了壶。如果壶就这样沿着围墙排了一圈,那么后院……应该也都是壶吗?
我沿着围墙前进。走了一会儿后,与一条比疑似田埂的这条路要好上一些的小径交会。当然,围墙沿着路弯折了,小径另一头并排着较为新颖的黑围墙与平房。
有后门。
我稍微加快脚步,好像还是没有门扉。那与其说是门口,更接近围墙的缺口。不出所料,没有门扉也没有门柱,只有一块写着“山田”的简陋木板挂在围墙的缺口处。门牌底下摆了一个盖着变色木盖的大水瓶。从上面搁着长柄勺来看,这不是收藏品,而是实际使用的东西吧。
我窥看围墙里面。
有壶。
可是……严格来说那并不是壶,而是原本是壶的东西。
裂开的壶、破掉的壶、缺损的壶、壶的碎片、碎土、粉末——虽然一样摆得水泄不通,但这里的壶是已经不再主张自己是壶的东西们。主人是将上品摆在正门,然后等级徐徐下降,后院摆些垃圾壶吗?
或者……难道它们已经腐朽了?后院的时间过得比前院快吗?
我兴起这样的妄想。
后门一带的壶全都碎了,大部分都已经风化,几乎与泥土同化了,有些完全失去了原形。后门的日照似乎比正门差了很多,但这里几乎没有生苔,很干燥。有一种考古现场的荒凉气氛。是连日的艳阳造成的干燥吗?还是原本就是这样的地相?
如果正门的是生物的尸骸,那么这里的就是化石吗?
我轻轻地踏进一步。
我好像一个沉迷于游戏当中,不知不觉间误闯墓地的孩子。
才只踏进门中一步,就觉得空气变得一片灰蒙蒙。
我感觉着脚底踩着沙般的触感,再往前踏进一步。
落脚的地点令人迷惑。我避开半埋在土中的壶的碎片。
碎片之间伸出好几根杂草。
后门开着。
我探头偷看建筑物中的状况。
里面一片昏暗。
泥土地房间,厨房,灶。
没看到壶。
有一股独特的味道。
——是线香吗?
应该是吧。
“哪位?”
我忍不住“哇”地惊叫一声。
黑暗中伫立着一个和服女子。
她……脸色糟得可怕。
苍白的薄皮肤下仿佛透出土色的肉一般,不健康的脸色难以形容。看起来脂粉未施,头发也十分凌乱。
不仅如此,女子整个人十分暗淡。她垂着肩,衣领有些敞落。身上穿的是朴素的深蓝色纱质和服,绑着一条更朴素的红褐色腰带。
身上的衣物看起来都很高级,但实在是旧了。褪了色,失去了神采。是因为穿旧的关系?还是光线太少的关系?
——还是累了?
实际上,女子看起来精疲力竭。虽然不知道她几岁,但若是穿上色调明亮的和服,涂点口红,应该会年轻个十岁吧。女子看到我这个非法入侵者,也没有什么吃惊的样子,只是以单眼皮的大眼睛无力地瞅着我。眼睛上下堆满了无数的皱纹。
“呃……那个,我是附近古董商的……”
学徒——我这么说。
女人问:“是诚志堂吗?还是陵云堂?”
大概是古董商的店名吧。
“那样的话,不管您来上多少次……”
“不是的。呃,我、我不是那种大古董商的学徒,呃,是一家叫待古庵的……”
“就算您这么说……不管是哪一家都……”
就像中禅寺预测的,已经有好几家秃鹰般的古董商造访了。
然而……
她不打算卖壶吗?
“不,呃,我不是来收购,不是来谈生意的。”
我情急之下这么说了。
女人青筋遍布的脖子微微歪向一边。
“那么您是……”
“啊,哦,因为我还只是个门外汉,为了增广见闻,希望可以拜见一下府上的、呃,府上的壶……哦,因为我听说府上有许多平常难得一见的珍品……”
女子露出诧异的表情说道:
“这里没有那种高级的壶……会不会是您听错了?舍下没有任何可以供人欣赏的名品……”
“咦?可是,呃……”
“有的只有数量而已。”女子半带叹息地说,“如果您认为我在说谎……对,您可以去向陵云堂的老板打听。同业的话,您应该也认识。陵云堂的老板来过好几次……也估过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