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二年五月,巴黎(第53/64页)
接下来就是我的父母。要怎么说呢?从何开始?他们也期待我结束长岛假期之后回纳罕老家相聚。我该怎么说?
“的确啊,”听完我的解释之后,夏拉慢条斯理地说,“没错,带着佐伊飞到托斯卡纳找这个男人,就为了在六十年后说一声抱歉。”
她的讽刺让我有些退缩。
“有何不可?”我问。
夏拉叹了口气。她将住处二楼的前面房间当作工作室,我们就坐在里面。她的丈夫今晚会回家。我们之前已经将准备好的晚餐放在厨房里。夏拉和佐伊一样,特别喜欢明快的色彩。这个房间融合了浅绿、深红,以及艳丽的橘色。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工作室时就开始头痛,但习惯之后,反而觉得色彩的安排颇具异国风情。我自己偏好温和的自然色彩,比方说棕色、米色、白色、灰色,连身上的衣服也不例外。夏拉和佐伊则不然,大胆穿戴鲜丽色彩,却又搭配得宜,这让我既羡慕又嫉妒。
“别再扮演发号施令的大姐角色好吗,别再问了,想想自己有孕在身吧。我认为你不该在这个时候跑这一趟。”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夏拉的话很有道理。她起身播放女歌手卡莉·西蒙的专辑《你真自负》,歌曲中,有英国歌手米克·贾格尔的低声伴唱。
她转身看着我。
“你当真得找出这个人,而且一定得是现在?难道不能等?”
她每次开口都能说出重点。
我迎向她的眼光。
“夏拉,事情没这么简单。而且,没错,不能等,我就是无法解释。这件事意义重大,是我现阶段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当然,要排在我肚子里的宝宝之后。”
她又叹气了。
“每次听到卡莉·西蒙这首歌,我总会想起你那个丈夫:‘你真自负,我敢说,你一定以为这首歌的主角正是你……’”
我无奈地笑了。
“你要怎么告诉爸妈?”她问,“怎么解释你不去纳罕,怎么解释孩子的事?”
“天知道。”
“那就仔细想想吧。”
“我正在想,也考虑过了。”
她绕到我身后按摩我的肩膀。
“这是不是说,你已经都计划好了?”
“被你说中了。”
“动作真快。”
她的双手按摩我的肩颈,舒适的感觉使我昏昏欲睡。我环顾夏拉饶富生趣的工作室,书桌上堆放着许多书籍和资料,浅红色的窗帘随风轻荡。此时,夏拉的孩子不在,屋里十分清静。
“这家伙住在哪里?”她问道。
“他的名字叫作威廉·雷斯福德,住在卢卡。”
“那是什么地方?”
“是佛罗伦萨和比萨之间的小镇。”
“他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网络上查了一下,不过,他的继母已经告诉过我了。他是个美食评论家,他的妻子是雕塑家,有两个孩子。”
“这个威廉·雷斯福德多大年纪?”
“你真像警察在盘问犯人。他生于一九五九年。”
“你就打算姿态轻盈地步入他的生命当中,然后再搅得天翻地覆?”
我十分恼怒,推开她的手。
“怎么会!我只是想让他了解我们这方面的说法,让他明白每个人都记得过去发生的事件。”
她笑中带刺。
“他可能也记得,毕竟他的母亲一辈子都背负着这些记忆。说不定他根本不想回忆。”
楼下前门开了又关。
“有人在家吗?美丽的女主人和来自花都的姐姐在吗?”
楼梯上,脚步声咚咚作响。
我的妹夫巴里回家了,夏拉露出飞扬的神采,真是恩爱。我为她高兴。历经一段痛苦的离婚过程,夏拉现在终于重展笑靥。
看着他们两人亲吻,我想起了伯特兰。我自己这桩婚姻会如何发展?有可能继续下去吗?我抛开这些念头,随着夏拉和巴里下楼。
当天晚上就寝时,我再次想起夏拉对威廉·雷斯福德的评语:“说不定他根本不想回忆。”我整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隔天早上我告诉自己,我很快就会知道威廉·雷斯福德对自己母亲和她的过去的看法。我要当面见他,和他谈话。两天之后,佐伊会和我一同搭机,从纽约肯尼迪机场起飞,然后再从巴黎转机前往佛罗伦萨。
玛拉说过,威廉·雷斯福德一向在卢卡度暑假。她把威廉的地址给我之后,打了电话通知威廉,让他知道我会到访。
威廉·雷斯福德只知道有个茱莉娅·嘉蒙德会去找他。
托斯卡纳和新英格兰的暑意简直是天壤之别,这里的气候极其干燥,完全没有湿气。我和佐伊一走出佛罗伦萨机场,就觉得自己会立即脱水成干。我把问题归咎于怀孕,企图安慰自己,通常我不会有这种脱水的感觉。长途旅行的不适使我状况更糟,尽管我戴上了太阳镜和大草帽,阳光依然刺痛我的皮肤。
我租了一辆平实的菲亚特的汽车,得走到暴晒在艳阳下的停车场取车。车内的冷气简直不管用,我一边倒车,一边怀疑自己是否撑得住这四十分钟的车程,安全抵达卢卡。此时,我只想躲到阴凉的房间里,躺在柔软的被单上做个好梦。佐伊源源不绝的精力成了我前进的力量,她全程说个不停,要我看湛蓝无云的天空、高速公路两侧的青柏、零散排列的橄榄树,以及远处山头突现的小屋。“蒙特卡蒂尼就在那里,”她沿途嘁嘁喳喳,指着导游书念,“豪华的温泉度假胜地,同时也是著名酒乡。”
我一边开车,一边听佐伊读对卢卡的介绍。只有少数的托斯卡纳城镇保留了旧城区和围绕在外的中世纪古城墙,并且限制车辆出入,卢卡正是其一。佐伊继续念,镇上的观光景点众多,包括大教堂、圣米歇尔星期堂、高塔、普契尼博物馆、曼西宫殿等。看到她如此兴致勃勃,我忍不住笑出来。她回头看我。
“我猜,我们不会有多少时间观光。”她咧嘴笑,“我们有工作,对吧,妈妈?”
“没错。”我表示同意。
佐伊在卢卡地图上找出了威廉·雷斯福德家的位置,就在城镇的主干道路费伦苟街的附近,我们已经在这条行人街上订好一处小旅社——乔凡娜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