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章(第7/10页)
“她的感情大概太黏糊了。”皮埃尔说话时那种宛如同伙般的天真模样赢得了格扎维埃尔的信任。
“说得对,”她说,脸上闪闪发光,“有一天晚上我们去拉普莱里酒吧,最后一刻,我取消了和她的约会,她的脸拉得长长的,足有一尺……”
弗朗索瓦丝笑了。
“是的,”格扎维埃尔激动地说,“我曾是个骑手,但她竟然产生一些歪念头,”她红着脸补充道,“是对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问题。”
事情就是这样,伊内斯想必询问了格扎维埃尔与弗朗索瓦丝的关系,可能是以诺曼底人特有的冷静的笨拙就此开开玩笑。也许在格扎维埃尔种种反复无常言行的背后存在一系列执拗和隐蔽的思想,想到此有些令人担忧。
皮埃尔笑了起来。
“我认识一个人,小埃卢瓦,如果有哪个同伴取消了约会,她总是这样回答:我正好也没空。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这样得体地处理问题。”
格扎维埃尔皱起了眉头。
“反正,伊内斯不会这样。”她说。她大概隐约感到对方说的是反话,因而脸上已经没有表情。
“这很复杂,您知道,”皮埃尔严肃地接着说,“我理解您讨厌遵守命令,然而我们也不能只顾眼前痛快。”
“为什么不能?”格扎维埃尔问道,“为什么总是要在自己身后拖一大堆累赘?”
“您看,”皮埃尔说,“时间并不是由一大堆互不相干的小块组成的,而人们可以持续地把自己封闭在每一小块内生活。当您自以为仅仅为了眼前而生活时,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您在为未来做准备。”
“我不懂。”格扎维埃尔说,口气不甚友好。
“我试着给您解释。”皮埃尔说。当他对某人感兴趣时,他能连续几个小时像天使一样真心诚意、不厌其烦地进行讨论。这是显示他慷慨、宽容的方式之一。弗朗索瓦丝几乎永远不去费心表述自己的思想。
“假设您决定去听音乐会,”皮埃尔说,“刚出家门,您想到要步行或坐地铁去,觉得难以忍受,于是为表示您是自由的,不受您已做决定的约束,您留在了家里。这很好,但是十分钟后,当您在扶手椅上又感到烦闷时,您那时就一点儿不自由了,您只得自食其果了。”
格扎维埃尔冷笑了一声。
“音乐会,这是您的一种糟糕的想象力罢了!人们会在固定时刻想听音乐!这简直荒谬绝伦。”她几乎是恶狠狠地补充道:“弗朗索瓦丝是不是告诉您我今天应该去听音乐?”
“不,但我知道您一般从不决定走出家门。在巴黎像一个被监禁的人那样生活是很遗憾的。”
“我不会在今天晚上改变主意。”格扎维埃尔轻蔑地说。
皮埃尔的脸色阴沉下来。
“就这样,您将错过无数宝贵的机会。”他说。
“总是担心错过什么东西!没有什么可让我这样利欲熏心!如果错过了,就错过好了,仅此而已!”
“您的生活真的就是放弃种种利益的一连串英勇行为吗?”皮埃尔挖苦地笑着说。
“您想说我是个懦夫吗?我才不在乎呢!您要知道这点就好了。”格扎维埃尔用悦耳的嗓音说,上嘴唇微微翘起。
谁都不作声了。皮埃尔和格扎维埃尔两人都板起了脸。
“最好还是回家睡觉。”弗朗索瓦丝想。
最令人不快的是,连她都不再能容忍格扎维埃尔的坏脾气,不能像在看排练时那样加以忽视了。不知为什么格扎维埃尔突然开始令人刮目相看起来。
“你们看到了我们对面那个女郎吗?”弗朗索瓦丝问道,“你们听听她讲的话,她在向她的同伴讲述她个人特有的内心隐秘,已经有好半天了。”
这是一位肿眼泡的年轻妇女,她那具有吸引力的目光注视着她的邻座。
“我向来不屈服于调情的习惯,”她说,“我忍受不了别人摸我,这是病态的。”
在另一个僻静角落里,有一位年轻妇女,戴着饰有绿、蓝色羽毛的帽子,犹豫不决地看着一只男人的胖手落在她的手上。
“这里总有很多一对一对的男女。”皮埃尔说。
又是一阵沉默。格扎维埃尔把她的胳臂抬到嘴唇边,轻轻地吹拂皮肤上的纤细汗毛。本该找些话说,但尚未开口就知道一切听起来都是虚伪的。
“今晚以前我是不是从来没和您谈起过热尔贝?”弗朗索瓦丝问格扎维埃尔。
“谈过一点点儿,”格扎维埃尔说,“您对我说他很有意思。”
“他的青少年时代很奇特。”弗朗索瓦丝说,“他出生于一个赤贫的工人家庭,当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疯了,父亲失业,小男孩靠卖报挣几个零钱。有一天,一个同伴把他带到一个摄影棚,想找个群众角色当当,结果两人都被录用了。那时他可能十岁,但人们注意到他很帅。先给他演小角色,后来演大一些的角色。他开始赚大票子了,他的父亲便肆意挥霍。”弗朗索瓦丝兴味索然地看着一块摆在邻近餐桌上的白色大蛋糕,上面布满水果块和奶油花,只要看一眼就足以让人恶心。谁也没有在听她讲故事。“人们开始关注他。佩克拉尔几乎收养了他,他还住在他家。有一个时期,他竟然有六个养父,他们拉他一起去咖啡馆和夜总会,女人们抚摸他的头发。皮埃尔也是他的养父,他劝他工作和读书。”她笑了笑,但笑容无人答理;皮埃尔蜷缩着在抽烟,格扎维埃尔勉强摆出有礼貌的样子。弗朗索瓦丝觉得自己很可笑,但她仍固执地侃侃而谈。“人们给这男孩子灌输一种很奇怪的教育,他精通超现实主义,却从未念过一句拉辛的诗句,令人感动的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空白,他到图书馆啃地理书和数学书,是个出色的自学成才的小伙子,但他含而不露。后来他经历了一段艰难的时刻,他长大了,人们不再能像对待一个博学的小机灵鬼那样逗他,同时他又失去了电影制片厂的差事,他的养父们一个个都不管他了。佩克拉尔想起来时给他点吃的穿的,但仅此而已。就在这时,皮埃尔关照了他,劝他从事戏剧。现在事情开头开得很好。他还缺少专长,但他有才干,在舞台艺术方面有才华。他将来会干一番事业。”
“他多大了?”格扎维埃尔问道。
“看上去十六岁,但已经二十岁了。”
皮埃尔轻声笑了笑。
“无论如何,你善于充实谈话内容。”他说。
“我很高兴您讲这个故事给我听。”格扎维埃尔兴致勃勃地说,“想到这个小男孩和所有这些重要人物真是太有趣了,这些人高傲地恩赐给他一些东西,他们自以为有本领、好心肠,是保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