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第7/14页)

她一阵轻咳。

“我希望肺部已经复原,达到令人满意的健康程度。您知道,否则我必须疗养好几年。”

“这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热尔贝说,他的目光在房间里环视了一圈,为了寻找话题。“您有这么多好看的花!简直像未婚妻的房间!”

“花篮是学校的学生送的,”弗朗索瓦丝说,“那盆杜鹃花是泰代斯科和朗勃兰送的,波勒·贝尔热送来了那些银莲花。”

又是一阵轻咳。

“您看,您咳嗽了,”格扎维埃尔说,她的怜悯心显得有些过分,“护士禁止您说话。”

“您是个严格认真的看护,”弗朗索瓦丝说,“我不说了。”

短暂的沉默。

“那么,那两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她问。

“她们走了,就这样。”格扎维埃尔勉强回答。

热尔贝把挡住脸的那绺头发往后一甩,动作坚定而果断。

“我很希望您快点儿康复,赶得上来看我的木偶戏,”他说,“您知道,进行得很顺利,两个星期以后可以演出。”

“而年内您是不是还要推出其他的节目?”弗朗索瓦丝问。

“是的,现在我们有了木偶剧场。他们那些木偶造型很好。我不喜欢他们演的东西,但是他们为人却非常随和。”

“您很满意?”

“我喜出望外。”热尔贝说。

“格扎维埃尔告诉我,您的木偶娃娃漂亮极了。”弗朗索瓦丝说。

“模样很可笑,我本来应该给您带一个来,”热尔贝说,“那里,他们用提线木偶。但是我们,是布袋木偶,靠手让它们活动,这更有趣。它们用漆布做成,穿的是把整个胳臂都遮住的大喇叭裙,像手套一样鼓起来。”

“是您自己做的?”弗朗索瓦丝问。

“是莫利埃和我,但所有主意都是我出的。”热尔贝得意地说。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话题中,因此,他的羞怯感被一扫而光。

“这不是那么容易演的,您知道,因为动作必须有节奏和有表情,但是我开始学会演了。您想象不出搬上舞台演出时可能出现的一切细小问题。您体会一下,”他把双手举向空中,“两只手中各有一个木偶。如果您想把其中一个弄到舞台尽头,就应该寻找借口同时活动另一个。这就需要创造性。”

“我真想看一次排练。”弗朗索瓦丝说。

“现在我们每天工作,五点到八点。”热尔贝说。“要演出一个五个角色的剧本和三个幕间短剧。好长时间以来,我脑子里尽是这些。”

他转过身对着格扎维埃尔。

“昨天,我们是指望您来的,您对那个角色不感兴趣吗?”

“怎么?我觉得有意思极了。”格扎维埃尔说话的口气像是被冒犯了似的。

“那么,一会儿您跟我一起去。”热尔贝说。“昨天夏诺念了她的角色台词,但是太糟糕了,她就像自己在台上那样说话。很难找到合适的音调,”他对弗朗索瓦丝说,“嗓音必须像出自木偶的口。”

“但是我担心我不会做。”格扎维埃尔说。

“肯定行,那天您念的四句台词正恰到好处。”

热尔贝哄人似的微微一笑。

“您知道,我们在演员之间分红利,您如果有点儿运气,就满可以得到一小笔五到六法郎的报酬。”

弗朗索瓦丝仰天倒向枕头,她很高兴他们之间谈起话来,她已经很疲劳。她想伸直双腿,但即使微小的动作也要牵动全局:她坐在一个撒了爽身粉的橡皮圈上,脚跟下也有橡皮垫,一种弓形柳条架子在膝盖上方支撑着被子,以免摩擦刺激皮肤。她终于成功地伸展开全身。他们离开以后,如果皮埃尔不立即到来,她可以睡一会儿觉,因为她感到头昏脑涨。她听到格扎维埃尔在说话:

“胖老太太突然变成一只气球,她的裙子卷起来成了气球吊篮,她在空中飞翔着。”

她正在讲她在鲁昂集市上看到的木偶戏。

“而我在帕莱尔姆看过人家演出《愤怒的罗兰》。”弗朗索瓦丝说。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她没有叙述的愿望。那是在一条很小的街上,在一个卖葡萄的小商店旁,皮埃尔向店主买了一大串黏糊糊的麝香葡萄。一个座位五个苏,场子里只有孩子。长凳的宽度刚刚够坐上他们的小屁股。幕间休息时,有一个家伙手托一个放着几杯清水的盘子走来走去。卖一个苏一杯,然后他又坐回舞台边的一条长凳上。他手中捏着一根长长的竿子,演出中重重地抽打出声的孩子。墙上贴着几幅叙述罗兰故事的埃皮纳勒[1]图片。木偶绝妙无比,穿着骑士的盔甲显得又挺又直。弗朗索瓦丝闭上眼睛。仅仅过去两年,可好像已经是史前的事了。现在一切都变得那么复杂:感情、生活、欧洲。而这些对她无关紧要,因为她像一个沉船后的遇难者被动地随波逐流,然而天涯到处有暗礁。她在一片灰色洋面上漂泊,展开在她周围的是含沥青和硫磺的水域,她仰浮于水面,无所思、无所惧、无所求。她又睁开眼睛。

谈话中断了,格扎维埃尔看着自己的脚,热尔贝则忧虑重重地端详着那盆杜鹃花。

“最近您在搞什么?”他终于开口。

“梅里美的《机遇》。”格扎维埃尔说。

她始终未下决心在皮埃尔面前通过她这场戏。

“您呢?”她问。

“《变幻莫测的玛丽亚娜》中的八行诗,但这只是为了陪康塞蒂排练台词。”

又是一阵沉默。格扎维埃尔忿忿地噘起嘴。

“康塞蒂演玛丽亚娜出色吗?”

“我不认为这对她是件有趣的事。”热尔贝说。

“她很庸俗。”格扎维埃尔说。

两人都不作声了,显得很尴尬。

热尔贝把头一甩,头发都甩到后面去了。

“您知道吗?我也许要在多米尼克·奥里奥尔的夜总会演出一场木偶戏。这会很了不起的,因为看来夜总会开张以来很顺利。”

“伊丽莎白和我谈起过。”弗朗索瓦丝说。

“是她给我介绍的。在夜总会里她指手画脚。”

他又高兴又反感地把手放在嘴上:

“啊,可她现在装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这真不可想象!”

“她钱很多,有关她,别人谈起过一些。这使她的生活发生了变化。”弗朗索瓦丝说,“她现在打扮得时髦极了。”

“我不喜欢她的那副打扮。”热尔贝说,明显地表现出带有偏见。

在那里,在巴黎,每天的生活都不雷同,想到此觉得很奇怪。那里发生很多事,日新月异,千变万化。但是所有这些远离此地的动荡不安、令人眼花缭乱的纷乱事物在弗朗索瓦丝心中唤不起任何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