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词选(历代词选集叙录)(第17/21页)

(三五)词选

清嘉庆二年,常州张惠言馆于歙县金氏,教读其子弟。金氏诸生好填词,惠言以为“词虽小道,亦诗骚之流,顾失其传且数百年。自宋之亡而正声绝,元之末而规矩隳,窔奥不辟,门户卒迷。” 乃与其弟琦选录唐宋词共一百十六首,分为二卷,以授诸生,用为学词规范。金生应珪出资刊版,而歙人郑善长复录同人词九家为一卷,附刊于后,名其书曰《词选》。后人以“词选” 为通名,不便作书名,故或称《张氏词选》,或称《宛邻词选》,或称《茗柯词选》。宛邻书屋,张氏斋名也。茗柯为惠言别字,亦其文集、词集之名。此书卷首有惠言序,卷尾有金应珪后序,附录一卷,有郑善长序。

清词自顺治、康熙以来,虽称极盛,而流衍愈下。浙派为大宗,惟以刻鹄姜、张为务,面目似矣,意境则枯瘁。云间诸子,流于俗艳。陈其年门下,则以叫嚣粗厉为豪放,自以为苏辛馀响。张氏兄弟有慨于此,遂选此编,欲以杜各家之弊。惠言于序文中主张词之作用,同于诗骚,当有比兴之义,非苟为雕琢曼辞而已。此文虽仅五百字,实为唐宋以来词学理论之重要文字。金应珪后序,分析当时词家有三弊,以发挥其师之说。自此以后,张氏外孙董毅、董士锡、乡人周济,各有述作,以发扬光大张氏之说,遂有常州词派,使清词风气为之一变。

《词选》仅取唐词三家二十首,五代词八家二十六首,两宋词四十四家一百十六首。行世之后,读者病其选择太严,于是其外孙董毅又续选唐词四家九首,五代词六家十三首,两宋词四十二家一百首,为《续词选》二卷。道光十年七月张琦序而刻之,其时惠言已下世矣。

郑善长附录词,虽叙文中称九家,实有十二家。盖黄景仁、左辅以下七家,为张氏兄弟之友,皆常州人,张氏以为其词可几于古者。其次为张氏兄弟词,善长以为宜录之以佐证其词论者。此所谓九家也。其后复有张氏弟子金应珪、金式玉及郑善长三家,附刻焉而不入家数,示不敢与师门等列也。

嘉庆二年《词选》初刻本,余未尝见。今所有者为道光十年重刻本,凡《词选》二卷,《续词选》二卷,《附录》一卷。其后一切木刻,石印翻版,皆此本也。

自《花间集》以来,词之选本多矣,然未有以思想内容为选录标准,更未有以比兴之有无为取舍者,此张氏《词选》之所以为独异也。其书既出,词家耳目,为之一新,然是非从违,亦颇不一。大抵誉之者皆同意张氏之说而间有商榷,毁之者皆不取张氏比兴之说,从根本上否定其词学观点,诸家对此书之评论,极有关于词学理论之研究,学者不可不参阅之。

(三六)词辨

《词辨》二卷,清周济所选唐五代以来词十卷之残本也。周济,字介存,号止庵,常州人。少时识同邑董士锡晋卿,董为张惠言兄弟之甥,于词得二张之传而所作出其上。周济初学词于晋卿,其后造诣渐异,论说亦互有短长。及周氏授读吴淞,弟子田端学作词,周氏因欲次第古人之词,辨其是非,与二张、董氏各有岸略,庶几他日有所观省,遂选录唐以来词为十卷,其第一卷为“正” ,第二卷为“变” ,三、四卷为“名篇之稍有疵累者” ,七、八卷为“大体纰缪,精彩间出者” ,九卷为词话,十卷为“庸选恶札,迷误后生,大声疾呼,以昭炯戒者” 。稿既成,付之田生。田携以入京,渡黄河,稿没于水。周氏既未留副本,不遑重作,稍稍追忆,仅录得正变二卷,刻木以传之。卷首有嘉庆十七年周氏自序乃十卷成书时所撰。卷尾有《介存斋论词杂著》数十则,其后有周氏跋,叙其十卷原稿之内容,又谓追忆所得正变二卷,尚有遗落,恐其久而复失,乃先录付刻,以俟将来。此文乃刻版时所选,然未署年月,不知刻于何时。余所藏本,为道光二十七年吴县潘氏滂喜斋刻本,有潘曾玮序,谓以承龄子久所抄本付梓。序中不言有旧刊本,且嘉庆十七年至道光二十七年,不过三十年,如先有刻本,当不至亡佚。然则潘氏此本,或者已为初刻本耶?

向来文学选本,皆根据选者手眼,录取菁英,示后生以规臬。周氏此选,兼及五等,合作之中,犹分正变,盖以九品论人之法,用于文评,亦词选之新例。惜其全稿沦亡,莫得而审其铨衡矣。

周氏论词宗旨,略同于张氏兄弟,亦以诗骚比兴为主。其以蕴藉深厚之作为正,骏快感激之作为变,亦继承风雅正变之说也。《论词杂著》数十则,于宋词大家多有评泊,与二张之说,颇有出入。二张不屑吴文英,周则以吴文英为一大家,此其大异者也。

《词辨》有谭献复堂评本,于所选各词均有评释,足以阐发张周宗旨。然持论亦有小异。其自序云:“大抵周氏所谓变,亦予所谓正也。” 可知谭氏于正声之观念,宽于周氏矣。

(三七)宋四家词选

《宋四家词选》,不分卷,亦周济选录。初稿名《宋四家词筏》,定稿后改今名。四家者,周邦彦、辛弃疾、王沂孙、吴文英也。周氏以两宋词分为四大派,各以一大家为之领袖。其余诸家,就其风格之相近者,分隶于四家之下。周邦彦,“集大成者也” ,欧阳修、张先、柳永、秦观、贺铸、晏氏父子等诸家隶焉。辛弃疾“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 范仲淹、苏轼、姜夔、陆游、陈亮、蒋捷等诸家隶焉。王沂孙则“餍心切理,言近旨远,声容调度,一一可循。” 毛滂、康伯可、范成大、史达祖、张炎等诸家隶焉。吴文英则“奇思壮采,腾天潜渊,返南宋之清泚,为北宋之秾挚。” 赵令畤、陈克、陈允平、周密等诸家隶焉。词选之以流派分者,又为周氏独创,然亦用张为《唐诗主客图》之意也。卷首有周氏《叙论》,叙则述其区分四家之宗旨,与夫作词之门径;论则于所选诸家各有简评,兼及声韵格律之所宜。书中辄加眉批,多用二张比兴之义诠词,亦有独到语。此《叙论》及眉批,亦为常州派词学理论之所寄。

周济此书,后人极有意见。以两宋词纳于四派,已可商榷,而以数十家分隶于此四家麾下,尤招异议。长沙张伯禥云:“《宋四家词选》辞典理博,绍衣武进,虽四科分隶,微谬铨衡,而弗野弗荡,锵洋正声,悬的引弧,轶候盖寡。” (重刊《词选》叙)此许其去取之精,评论之审,而不满于其科分之谬也。今人任二北亦云:“《宋四家词选》立周、辛、王、吴四家为中心,领袖一代,以其馀若干家为附庸,则另有机轴,非寻常之言源流派别者可比也。然其入主出奴之处,牵强附会者多,确切投合者少,集百十人而议之,恐亦难得两人之全同也。” (《词学研究法》)此议其隶属之失当也。大抵四科之间,王、吴蹊径实同,且王出于吴,更不当别立一宗,居吴之前。周邦彦以前,宋词犹承唐五代馀绪,亦莫能入此四家藩篱。是故以二晏、欧阳隶周邦彦,以姜夔隶辛弃疾,以范成大、康伯可隶王沂孙,以赵令畤、陈克隶吴文英,皆使人不能无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