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词选(历代词选集叙录)(第15/21页)
凡例又云:“名妓佳词,兹集间登一二,则并附之末,不复间厕,致混贞淫。” 又述其序次作者之例云:“人之先后,固以时次,然科甲与杂宦、诸生、布衣相间错出,亦觉不伦。兹集以世祖十八年为一辈,圣祖六十一年,凡十五年为一辈,世宗十三年为一辈,今上三十二年以前,凡十六年为一辈。而就一辈中则先次科甲而以杂宦、诸生、布衣约略次焉。寓序爵于序齿,秩然不乱。” 此二例皆可见蒋氏于封建礼教、等级观念之浓厚。自古以来,诗文选集多矣,未有以爵秩编次者,而蒋氏创为此例,此又其所独异也。
从凡例及自序中,可知蒋重光乃痿废久卧之病夫,延张玉穀、沈光裕二人馆于其家,为纂此书,五年而成,蒋氏居选辑之名,而张沈退居参定。更可知蒋氏必富有,财力足以刻此巨帙,以博身后之名,而张沈则寒士之供役使者也。此书选取各家词,多寡极悬殊。大多数作家,仅选入一二阕,而顾贞观选六十八阕,尤侗七十四阕,纳兰成性一百一阕(成德误为成性),朱彝尊一百七十二阕,陈维崧一百九十一阕,此亦从来选本所未有也。书中又有沈光裕词二卷,一百五十七阕;张玉穀词二卷,二百数十阕。此必二家所作词全帙,为刻之以酬其捉刀之劳。此外所选诸词人,名家或仅一二阕,不甚知名而词实不佳者,或录至一二十阕,选云乎哉!书不足道,而版刻甚精。卷尾有“金陵穆大展刻字” 一行,此必当时刻书高手。卷六、七、十二各缺数版,目录中亦挖去姓名,此必其人身后得罪,文字遭禁,故刊落之。然卷七所削乃吾乡钱芳标之词,余从残留数页中词按验得之。此人文字,未闻有禁,则不可解矣。
(三〇)自怡轩词选
《自怡轩词选》八卷,云间许宝善评选,有嘉庆元年吴蔚光序,许宝善自序,书当刻成于此年。卷前有凡例九则,其一云:“是书之刻,只取词之精粹者。” 其二云:“小令唐人最工,即北宋已极相悬,南宋佳者更少。故集中以唐人为主,而南北宋人附之。” 其三云:“是选以雅洁高妙为主,故东坡、清真、白石、玉田之词,较他家独多。其有家弦户诵而近于甜熟鄙俚者,概从削弃。惟高竹屋御街行,刘龙洲沁园春,咏物虽极刻画,不至伤雅,故亦收之。” 此皆其选词之宗旨也。故集中所录,以唐五代北宋之作为多,南宋惟取雅正流利一派,金元词略附一二而已。
许宝善,字穆堂,青浦人,乾隆二十五年进士,官至监察御史。此书为晚年归隐时作,别有《自怡轩词谱》,与此书并行。其自作词集曰《自怡轩词》,余未尝见。穆堂于词,虽守云间派家法,以《花间》、《尊前》为主,然其尚雅洁,斥甜熟,实已为南渡后标格。盖白石、玉田之雅洁,不可求之于温、韦、晏、欧。故其选南宋诸家慢词,不得不兼受朱竹垞之影响。此其与《清绮轩词选》之坚守陈子龙壁垒者不同,则时使之然也。集中颇附评语,亦多中肯。惟卷首刻《玉田先生乐府指迷》十四则,实为《词源》之下卷,此则承陈眉公《宝颜堂秘笈》之误也。
(三一)国朝词雅
《国朝词雅》二十四卷,清华亭姚阶茞汀编次。卷首有嘉庆三年青浦王昶序,歙县汪启淑序。王序云:“华亭姚子茞汀,负隽才,偕其友汪子秋白,张子悔堂远春等撰《词雅》一书,宗宋而祧明,辑百馀年来诸家之作,以续竹垞之后,其功甚伟。杀青过半,未竟而殁。吾友汪子秀峰工诗文,擅箸述,续成而梓之。” 汪序云:“庚子秋,予访旧云间,茞汀秀才阶忽枉顾,徵予所为词。述其所选《国朝词雅》已得二十馀卷,欲搜罗近时倚声诸家,以广采择。” 又云:“今年夏,过家秋白书斋,见案头《词雅》稿剞劂未竟。秋白怂恿成之,乃覆加校,且乞序于述庵王少司寇。” 因知姚氏此书,垂成于乾隆四十五年,刊版未成而姚氏卒。至嘉庆三年,同选者汪大经秋白请于汪启淑,出资成其功,盖前后越十八年矣。
此书旨在续朱彝尊《词综》,故选录标准,一以《词综》为模式。小令取淡雅,不取秾丽;近慢取刻画寄兴,不取流利赋情。云间词派之影响,至是编而遂歇。姚茞汀、张远春,皆松江人。汪秋白,嘉兴人,寓松江。三人皆科名未达,里巷之儒。交游不广,声气罕通。故所得皆三吴两浙词家之作,而乡人之词,采撷特多。囿于方隅,是此书之病也。此书梓行时,王昶方纂录《国朝词综》,至嘉庆七年,全书四十八卷刻成问世,博大丰赡,远逾《词雅》,于是姚氏此书,遽被淘汰。咸同以后,知有此书者鲜矣。
(三二)明词综
《明词综》十二卷,青浦王昶纂。卷首有嘉庆七年王昶自序。朱彝尊辑《词综》,止于元代。其后尝有意于结集明人词,有遗稿未刻。昶得其稿本,合以生平所搜录诸作,得词三百八十家,为十二卷,附刻于朱氏《词综》之后。其书视《兰皋明词汇选》为赡博。明代词学不振,词集刊本尤不经见,有此书以存一代文华,亦不可废。入选诸作,佳者寥寥,则明词本色固皆如是,亦非所以病王氏也。王氏于序中略论明词云:“明初词人,犹沿虞伯生、张仲举之旧,不乖于风雅。及永乐以后,南宋诸名家词皆不显于世,惟《花间》、《草堂》诸集盛行。至杨用修、王元美诸公,小令中调,颇有可取,而长调则均杂于俚俗矣。” 可见王氏亦深知明词之陋,而此编之所以多选小令中调也。
王氏此书,搜罗虽广,遗漏亦在所不免。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已为补录十馀家,恐尚可补续。丁氏又论其书所列词人世代有未当者。如梁寅、张肯乃元朝遗老,陆冰修、周青士入清三十年尚在,皆不当以为明人也。所收词亦有误谬。如卷二收铁铉之浣溪沙一首,乃唐李词,见《花间集》,而王氏失于考究。卷十二有乩仙女鬼之词,皆后世好事者作小说诡为之,亦不宜入选。又卷七收蒋平阶词,卷十收杜陵生词,盖不知杜陵生即蒋平阶也。徐渭乃山阴人,误作江阴。钱澄之字饮光,误作敛光,此或剞劂之失矣。
(三三)国朝词综附二集、续编、补编
《国朝词综》四十八卷,清王昶纂。卷首有嘉庆七年十月王昶自序。略云:“余弱冠后与海内词人游,始为倚声之学,以南宋为宗,相与上下其议论。因各出所著,并有以国初以来词集见示者,计四五十年来所积既多。归田后,恐其散佚湮没,遂取已逝者择而抄之,为《国朝词综》四十八卷。选词大指,一如竹垞太史所云,故续刻于《词综》之后。” 王昶一生学问著作,皆步趋朱彝尊。朱好搜罗碑版,王撰《金石萃编》;朱辑《词综》,王既纂《明词综》,又作此《国朝词综》,合朱氏《词综》刊版行世,谓之《列朝词综》。其论词宗旨,一守朱氏之说;选词标准,并依朱氏。然自顺治至嘉庆,清词流派,已经再变。词家云起,各有风格,未可以一家一体绳之。王氏选小令则不取《花间》、《尊前》秾丽之作,选近慢则专取白石、玉田、二窗刻镂婉约之作,屏弃辛刘豪壮之词,故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论之曰:“竹垞选《词综》,当时苏辛派未盛,故所登寥寥。至国朝则铁板铜琶与晓风残月齐驱并驾,亦复异曲同工。划而一之,无怪有遗珠之叹。若蒋藏园,若黄仲则,集中佳作,皆不入录。” 又论其选陈其年词之失云:“《湖海楼集》裒然数寸许,然腹笥既富,成篇自易,堆垛之病,同于繁缛。去其浓醯厚酱,真味乃见。述庵乃宝其椟而多遗其珠,动以姜史相绳,令此老生气不出。余所以不能无间于《国朝词综》者,率以此类。盖选家须浏览全集,取其长技,不得以意见为去取也。” 谢氏此论,固中王书之失,然实亦涉及文学选集之标准问题。朱氏《词综》既有选录精粹之志,又有网罗散佚之功,王氏继轨有作,亦同时秉此二旨,固不能责其必一一从全集中选录也。自来操选政者,势必以一己之意见为去取,岂可以他人之意见为去取乎。王氏此书所收之词,其从各家集本选拔者,大体皆属上乘。陈其年词选录至三十首之多,虽颇汰其雄健之声,然所取犹为合作,未可讥之为买椟也。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国朝词综》之选,去取虽未能满人意,大段尚属平正,余亦未敢过非。” 此则持平之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