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赶尽杀绝之前,必须先放了“四大恒”(第10/13页)

年纪最大的张掌柜张了几次口,这才道:“几位,算我倚老卖老,有句话一定要说。”

一向大嗓门的焦掌柜声音也低了八度:“您说,我们听着。”

“此事万万要保密,只要泄露一点风声,咱们可就都完了,四大恒连一片瓦砾都剩不下。”

面前的三位掌柜同时点点头,脸上都满是戒惧之色。

转过天来,四位掌柜收拾心神,备了一份厚礼,一起去拜李钦,连王天贵也一并请到李府。他们进去足有两个多时辰,这才辞出。

几个人也不坐轿,安步当车走过一条街,左顾右盼地寻着什么。

“四位掌柜,给您道喜了。”忽有一人越过街来,拱手一揖。

“哟,古东家,使不得、使不得。”张掌柜赶紧还礼,随后四人冲着古平原一揖到地。“要不是古东家在曾大人面前全力斡旋,四大恒已然一败涂地。您与京商之间的恩怨纠葛,咱们心里都有数,真是难得如此深明大义,以德报怨,帮咱们保住了这块金字招牌,四大恒感激不尽。”

“几位太客气了,我也是生意人,与诸位乃是同行,伸一援手理所应当。只是这次四大恒也有赔累。”

焦掌柜摆摆手:“与昨日在总督衙门听到的那个数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罢了。”

“这么说,事情都办好了?”

“你放心,按照昨日的计议已全都办妥了。”张掌柜说,“为了不让这两人起疑心,我们磨了两个时辰的嘴皮子。可笑他们按手押的时候还像捡到了什么便宜宝贝。”说完,几个掌柜都笑了。

古平原却没有笑,他回头向着街边茶店里正在饮茶的薛师爷点了点头。薛师爷放下茶杯,稳稳站起身来,随之整个茶店里的茶客也都起身走出列队。

焦掌柜一噤,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咽了口唾沫,这才看出,面前是一整队手扶腰刀的士兵,个个杀气腾腾,眼睛都望着不远处的李府。

“想不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没有将古平原力斩刀下,却吓住了四大恒的掌柜。所以说人心要狠,越是狠,别人越是怕你,不仅不敢来占你的便宜,而且还会主动示弱。此所谓‘知其雄,守其雌’。”在李府书房里,王天贵看着刚刚签下的这份契约,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也难怪他如此高兴,一大早喜鹊叫个不停,竟是财神爷主动上门。四大恒的掌柜情愿退出股份,而且只以八折收回股银。李钦当然没有这么多的现银,王天贵趁机提出与李家对分这些股份,而且不给现银,只是拿物产抵价。

“做钱庄的一向精明,怎么会情愿吃这个亏呢?”李钦反复看那张契约,却寻不出半点毛病。

“不必想了。就像我说的,李东家手腕犀利,他们知道在盐场占了股份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还要时时防着你对付他们,两淮盐场远离京城,他们鞭长莫及,无法掌控,主动退出也在情理之中。”王天贵阴阴一笑,忽道,“眼下咱们的股可是对半了。这盐场你一半我一半,似乎再由李家全权经营不太合适吧。”

李钦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就听门外一阵喧哗嘈杂,他皱皱眉头走出来,只见家人都呆若木鸡地立在当场,院子里站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全副武装的官兵。

“你们是谁的兵?居然敢闯李府,可知这是京城李家,就连红顶大员进门也要先通禀一声。”李钦勃然大怒。

薛师爷越众而出,笑吟吟地说了声:“李东家,方才我听你与王大掌柜正在谈论如何去分盐场,今日我奉总督大人之令而来,恰好可以帮二位免了这个麻烦。”说罢,他将手一挥,几队士兵沿着东角门和西角门开了进去,内宅里顿时传出丫鬟仆人的惊呼声。

“薛师爷,你这是何意?”李钦气急败坏地说。

“奉命查抄封存你的家产,以补偿朝廷的损失。”薛师爷不紧不慢道,一眼看见王天贵从屋中走出沿着墙角向外走去,他也不阻拦,扬声道,“王大掌柜,何必急着回家,那边动手得更早,此刻只怕是已经封门了,你回去也进不了门,不妨就先坐坐,曾大人让我将抄家的缘由仔细讲给你们听,免得你们不服,再去找这位王公、那个大臣来说情,白耽误工夫。”

王天贵早已停住脚步,怔怔地听完薛师爷一番话,已是面无人色。

到了傍晚时分,乱了一天的李府渐渐静了下来,看门的下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任由一个人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满地的碎瓷乱瓦、凌乱的书册画卷,还有下人顺手牵羊拿走的各色物件,被官兵搜检时又忙不迭地抛落于地,这里的下人本就是李家从江宁雇来或从扬州苏州买来的,主人家被抄了,眼看大祸临头,谁肯陪着倒霉,大难临头各自飞是意料之中的事儿。唯有院落一角躲着条哈巴狗,吓得瑟瑟发抖地蹲在那儿,搞不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古平原打从心底叹息一声,李家败了,并不是败在自己手上,而是李万堂亲手毁了它,自己本应称心快意才是,然而眼看一个百年经营的商业望族,官府一声令下就可令其破家毁业,古平原的心中反倒是起了一丝悲凉。“你!”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李钦丧魂落魄地走了出来,一见古平原顿时睁大了眼睛,双手抖着像是随时要扑上来。

“哈哈哈!”李钦忽然大笑起来,指着他道,“这下子你称心如意了,李家被抄了家,所有银子都抵了债,李家彻底完了。两淮盐场、两淮盐场啊!什么聚宝盆,什么摇钱树,分明就是一个吃人的陷阱,吮血的骗局,爹呀,你精明一世,怎么就上了这个当!”

他像是在喃喃惨笑,又像是在埋怨李万堂,更像是在怒视古平原。

“你说错了,毁了李家的既不是两淮盐场,也不是李万堂,更加不会是我。李家数代经营,树大根深,若不是从根上腐坏,哪里有人能推得倒它?!”古平原静静地看着李钦,他知道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这个“弟弟”,二人虽是一父所生,但彼此间的仇恨却比任何人都要深。他今天的这番话,不是给李钦讲道理,而是要告诉他,应该恨的人究竟是谁,一旦李钦明白了,他的余生就会陷入自怨自艾的悔恨中,时时如毒蛇噬心,永难自拔,这才是古平原的复仇。

“你想想看,在山西、在京城、在徽州,你错过多少次机会,你以为自己是李家大少爷,瞧不起任何人,其实有多少次你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挽回一次大错,就能让李家的生意反败为胜,可是你不屑一顾,以为李家家大业大,只有人求你,没有你求人。”

李钦面容扭曲,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看着古平原,听着他将一根根细针刺入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