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赶尽杀绝之前,必须先放了“四大恒”(第8/13页)

这一夜,夫妻俩几乎都没合眼,各自想着心事。要说古雨婷嫁给刘黑塔,别说常玉儿,就是古平原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刘黑塔的人品那是没的挑,人虽然糙了点,可是心地善良,为人勤快,两家又是这样的关系,两好合一好岂不皆大欢喜。偏偏赶上这么一档子事儿,古平原担心的是妹妹心善,刘黑塔是为了抓李安而落了残疾,古雨婷可别只是为了还这个情就把自己给嫁了出去,这样的夫妻只怕有始无终。

常玉儿想得更远,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这个大哥,表面上大大咧咧,其实是个对朋友掏心窝子的性情中人。如果古雨婷心志不坚,今后只要有一丝悔意被刘黑塔看出来,他绝不会误了人家女孩子的终身,可是他自己的心恐怕就要裂成两半,对他的伤害只怕比跛脚还要厉害。

就这样直到鸡鸣日出,夫妻同时起身,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古平原去东跨院见刘黑塔,常玉儿去上房找古雨婷。常玉儿扑了个空,听伺候的丫鬟说,古雨婷方才起身之后便出去了。常玉儿挂心大哥,又担心古平原能否把话说得明白,便也来到东跨院。

她远远就见丈夫站在院门口,向里看着,她走到丈夫身边,将视线也投到院子里。

就见偌大的院子中只有两个人,还没痊愈的刘黑塔咬牙皱眉依靠一条腿撑着,试探地迈着步子,边上古雨婷轻轻扶着他,脸上都是关切的神色。

刘黑塔走了没几步,一个趔趄半跪在地上,古雨婷哪里扶得住他,反被带着也险些摔倒。

“古姑娘,我自己来便是,你不必扶了。”刘黑塔歉然道。

古雨婷白了他一眼:“不是让你叫我的名字吗?从今天开始,我说的话,你句句都要听,不许打折扣,听到没有?”

“哎。”刘黑塔有些发怔,一抬头看见古大哥和自己的妹子正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赶紧往边上挪了一步,却疼得龇牙咧嘴。

古雨婷也看见了,却反倒上前再次扶住刘黑塔,满脸都是倔强的神情。

古平原迈步走进来,用责备的语气说:“雨婷,你这不是胡闹吗?刘兄弟的伤还没好,怎么能下地走路?”

古雨婷立时辩解道:“是大夫说的,他说越早活动,将来就越有可能恢复如初。”

“哪个大夫?”

“就是在藩司衙门附近瞧病的那个西洋大夫,我昨晚去他那儿问过。”古平原惊异地看着自己的小妹,那个大夫是美国人,找他看病的都是些教民,想不到古雨婷竟能鼓起勇气去找这个红眉毛绿眼睛的洋人问诊。

“真的能恢复吗?”他半信半疑地看着刘黑塔的伤腿。

刘黑塔瓮声瓮气地说:“古大哥、妹子,你们都甭为我担心了,大丈夫死且不怕,何况断手断脚,再说这脚不还连着嘛,凭什么就不能走路了?我听雨婷的,每日走上一万步,就当从娃娃那时重新来过,再学走路便是。”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我每天陪你走上一万步,迟早有一天你又能跑能跳了。”古雨婷面露喜色。

古平原听得眼眶发潮,刚想说什么,就觉得妻子轻轻拽了自己的衣袖,他赶紧识趣地退了出来,这才发现常玉儿在悄悄拭泪。

“玉儿……”

“没什么,我是感激雨婷,多亏了她,我大哥真是好福气。”

“嗯,反正雨婷还要守孝,他们的婚事暂且不必提。三年之后若是你情我愿,咱们好好操办一场,我要风风光光地把妹妹嫁给刘兄弟。”古平原已经做了决定。

“东家,您快到前院吧,总督衙门派人来了。”彭掌柜风风火火地跑到后面来。

“哪个总督?”夫妻俩同时一惊,还以为吴棠又出了什么花样。

“曾大人派了人来,说是要请你去衙门一叙。”

“哦?”古平原不敢怠慢,赶紧换了一套宝蓝缎子夹袍,套上锈色宁绸琵琶襟的马甲,匆匆赶到了总督衙门。

衙门外等了一大群候见的官儿,一溜儿轿子排出足有二十多丈。古平原一到,带着他来的旗牌官立马让门上引进,古平原这才知道,曾国藩竟是专门在等着自己。

“古东家,不必多礼请坐吧。”一见面,古平原叩头见礼,曾国藩却很是随和,“听说府上不幸,接连出了丧事,古东家可要节哀顺变,不要急坏了身子。”

“是,草民微末门庭,实在有劳大人关心。”古平原知道这不是曾国藩要说的话,他统领两江三省,治下之民何止千万,不会为了一个商人家里有人故去,便特意把他找来慰问。既然将自己找来,又抛下那么多求见的官儿不理,肯定是有极重要的事儿要谈。

“前几日你遭的那场官司,抓到的重要人证已经被臬司衙门看管起来了,本督已经命他们严加看守,以防再有人杀人灭口。”

这件官司其实也不值得曾国藩专程动问,交给臬司办理便是,古平原心里正在琢磨,曾国藩忽然开门见山地说:“古东家,依你看这指使歹人戮害平民的凶手究竟是谁呢?”

“古某自己亦是嫌疑之一,实在不敢妄自揣测。”

“你既然不好说,那本督就替你说了吧。本督早在道光年间便做过刑部侍郎,阅过整整三年的案卷,全国各地的案子都曾经详加推察。这案子如犀燃烛照,真凶昭然若揭,便是那个李家的新任东家李钦,本督说得可对?”

古平原一阵沉默后,缓缓道:“只要李安录了口供,真凶是谁一问便知。”“只可惜他如今生死未卜,万一真的开不了口,你打算怎么办?”

“大人,请恕古某有难言之隐,不能妄加揣测。不过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况朝廷法度森严,谁做了伤天害理之事,总归是难逃国法。”

“你与李家的关系本督听人说过,着实难为你了。”曾国藩点头叹道,他将一本书册放在桌上,“这是昨日李万堂前来请见,留下的一件东西,本督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你不妨看一看。”

前有苏紫轩,古平原理所当然地便想到,莫非又是那本李家贿赂肃顺的证据,但他仔细一看,立时发现不对。这个本子纸色发黄,书线亦是如此,而且起了毛,打眼一看像是百年以上的旧书。

拿到手上一翻,果然一股霉味冲鼻而来,那纸都有些发脆了,古平原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只看了两页目光便被彻底吸引住了,他忘了曾国藩就在眼前,浑然忘我地读下去,一句一行将这本近百页的册子读完。古平原将身子向后微微一靠,目光依旧盯着那本书册的封皮,像是里面藏了张天师的法咒,打开念念就能召出天兵神将。

“看完了?”曾国藩日理万机,却从头到尾没有催促古平原,任他将书册细细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