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第9/10页)

“粮食都是百姓的,官府不过代为看管罢了,可是一下子把粮都发出去,确实于民政不利。”曾国藩缓缓纠正着弟弟的话,“天时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今

年又是灾年,这些粮还要用来赈济。所以要未雨绸缪,要为两江百姓多着想。你去和薛师爷说,安民告示还是要发,要把这层意思述进去。”

“是!”曾国荃一时也品不出滋味,不知道大哥究竟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还是真的忽然改变了主意。

看着九弟离去的背影,曾国藩轻轻摇了摇头,脸色若明若暗,隐在阴影中全然看不分明。

“嗐,东家!你、你糊涂了。”彭海碗把大腿拍得山响,脸上又急又痛,“咱们修什么海塘啊?要是像京商的李东家那样,一口气要下上百间铺子,那这生意可就赚大发了。”刘黑塔在一旁也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李万堂这是打算做贩盐的霸盘生意,把两江流域的盐店都掌握在手里。他经营着两淮盐场,其余盐商无法与他匹敌,自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茶叶生意不一样,咱们好不容易破解了京商的计策,与各地茶商化敌为友,要是做起霸盘生意,岂不是变了众矢之的,一下子就又回到了一年前。以寡敌众,就算是徽商也承受不起。”古平原耐心解释着。

“那咱们的银子也不是多得没处花,何必帮着李家去修海塘?这可不是几百几千两,我算过了,一家修一半,连料带人工,也要三十几万两银子。”彭海碗依旧肉痛不已。

“你先别急,这里面有个说法。”古平原道,“我仔细想过了,眼下曾大人肯定是不会追究顺德茶庄与长毛做生意的事儿了。可是谁知道今后会不会再来一位总督算旧账呢。账本虽然烧了,可是你这些年在长毛那儿进进出出,人证总能找得到,万一遇上心狠手辣的官儿,捏着这个短儿,就能让咱们惹上泼天官司。”

古平原把钱拿出来修海塘,等海塘竣工,如果下一任两江总督追究起与长毛做生意的事儿,就说这钱已都用在修海塘上,是出自曾国藩的指派。钱有了去处,再把前任总督拽上,无论是谁也不会再追查下去,这才是永保太平之策。

“喔。”彭海碗的脸色变过了,又是感动又是悔恨,“古东家,真要打官司也是我家破人亡,您这是为了我着想,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我实在心里难过。”

“大家同舟共济,何必说见外的话。”古平原心存厚道,主动把话题拉开,“彭掌柜,我有一事拜托。”彭海碗急切道:“修海塘是苦差事,我去!”

“不,我要拜托大才的是另一件事儿。你在两江人头熟,各地都有认识的掌柜。我今天听李万堂说,这些年的仗打下来,很多店铺都人去屋空,店东或死或走。这样说来,必定有众多掌柜和伙计没了生计。我想请你抽空到各地走走,寻访一下那些无事可做的掌柜和大伙计,以顺德茶庄的名义,送些米面油粮,若是他们家中境况实在不好,不妨再送十几两银子。”

“哦,您这是要与他们套套交情。”彭海碗犹豫地问。

“不错。你去时只说仰慕同行,特来拜望,别的话什么都不要说。在两江走上一圈,最好能寻上百八十位有本事的掌柜和大伙计,就算是大功一件。”

“东家,我真懵了,您这是要请人?那也犯不上找这么多人哪。”

“哈哈。”刘黑塔听了半天,猛一拍彭海碗的后背,“你给茶庄惹了大麻烦,怎么知道古大哥不是要挑人来换你?”

彭海碗猝不及防,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看看古、刘二人,满脸尴尬。

“黑塔兄弟,我在说正事儿,不要取笑。”古平原正色道,又转脸道,“把这些人家住何处,从前做什么买卖,如今以何为生,家中境况如何,详详细细开个单子给我。李万堂要屋子,我却要屋子里的人,这些人将来于我有大用处。”

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彭海碗尽管还是不明白,但也认真点头答应下来。

“古大哥,有件事儿我不懂。你要花钱做好事,这江南遍地灾民,有的是地方做善事,为什么偏偏要去抢着和京商那群王八蛋修海塘呢。”常家从前就是做盐生意,刘黑塔帮着常四老爹打理盐池,与来来往往的盐挑子整日闲谈,对南边的海盐生意并不陌生,知道修海塘对李万堂的盐场有百利而无一害。他相信古平原肯定也明白,所以才想不通。

自打今天从总督衙门回来,古平原就始终板着脸,不见一丝笑容,此时又阴沉几分。

“有件事,我一直没对任何人说,今天才算是彻底弄个明白。”古平原被这块石头压在心里,沉甸甸地快一年了,今天算是一吐为快。他把当初怎么做假书信骗陈玉成,希望他能带着白依梅投诚官军。没想到陈玉成执意去投苗沛霖,正中了引君入瓮之计,结果陈玉成和手下的二十八将被残杀殆尽,白依梅被僧格林沁收作小妾的事情一五一十讲说出来,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李钦。

刘、彭两人听得目瞪口呆,彭海碗是没想到这位东家与长毛的关系比自己还深,而刘黑塔则更是大感惊讶:“原来你母亲过生日那一晚,你是刚从寿州回来。”刘黑塔想着当时寿州城内如地狱一般的情形,饶是胆子大,心里也直发毛。

“僧格林沁死了,那白依梅怎么又到了漕帮呢?”

“我不知道,看来她也不想让我知道。”古平原老老实实地说,“虽然不知内情,可是也不能瞎打听,更不能把这事儿说出去。”

“我懂,我懂。”要是和长毛的英王妃扯上什么关系,这店就甭开了,彭海碗刚吃过亏,识得其中利害,瞧了瞧刘黑塔,“刘爷,你也不能够往外说,不然就把你妹夫害了,这是株连九族的事儿,到时候连你妹妹都要跟着受罪。”

彭海碗不愧是整日与人打交道,那双眼睛厉害得很,一看就知道刘黑塔最担心的是什么,果然把他吓住了,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紧紧闭上了嘴。

“这么说,东家此举是冲着京商的李少东而来。”

古平原眼中闪过一抹恨意:“我今日才算明白,原来真的是我把白依梅害了。李钦起这歹毒心思,是在我揭穿他的诡计,从洋人手中夺回了茶叶市场的五成份额之后。他明知道我要保白依梅,却为了报复我,找来了僧格林沁,这才把白依梅推上绝路。”说着不知不觉握紧拳头。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刘黑塔怔怔地瞧着自己身后,扭回头看去,只见房门开了一角,有人在门口停住脚步,一个黄杨木盘上露出半截酒壶,从门边吹过的风中隐隐嗅到饭菜的香气。“玉儿……”古平原也愣住了,方才自己的话一定是被她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