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天大的人情带来天大的生意(第5/11页)

“垮了就是垮了。盐城知县飞章上报,我猜灾情一定不小,那李钦肯定是在暗地里又使了什么偷工减料的手段,这回李家可倒霉了。”

“百姓更倒霉。”古平原直摇头,“要是早知道这海塘会垮塌得如此之快,我在南通就想办法弥补了。”

“幸亏你没这么做,到时候李钦反咬你一口,说是你破坏了他的海塘工程,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烂好人做不得,不然就等着被狗咬吧。”

“郝师爷说得对,凭什么李钦贪银子,咱们替他擦屁股。这回看他怎么向总督衙门交代。”刘黑塔只觉得异常解气。

“我心里当然也解气,可是一想到就在此时,不知有多少百姓的家被潮水冲了无处栖身。咱们在城里热茶、热饭、热炕头,灾民却号哭无门,衣食无着,那种惨相你们想过没有。”古平原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句话说得屋中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第二天,消息就更多了,李钦所筑海塘有七处同时崩塌,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总计有十多里的海塘被潮水冲垮,被淹村庄二十余座,大镇三处,良田上千顷,灾民总共十多万人。而诚如郝师爷所说,古平原筑的海塘就像钢铸铁打一样,别说垮塌,连一个石头渣儿都没掉。

“要从速赈济,这是十多万张等着吃饭的嘴,饿一顿能忍,饿两顿能捱,要是饿上三顿恐怕就要扯脖子骂娘,上山当强盗了。”

曾国藩坐在大堂上,沉着脸对薛福成说:“你去告诉李万堂,不管海塘是因何而垮,总之与他李家脱不开干系。灾民死得越少,他的罪戾就越轻,所以让他先出银子赈济,为灾民整修房屋,发粮舍衣。”

薛福成连忙答应,他心里清楚,有古平原筑的那道坚不可摧的海塘比着,此番就算是曾国藩看在以往功劳的份儿有意回护,也很难为李家开脱。

“大人,盐城又有公文到。”听差上堂递过一封文书。

曾国藩接过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薛师爷,诸位同僚,你看看吧,被本督不幸言中了。”

薛福成捧过文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递了下去,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这、怎么会闹出这么一场大乱子。”

盐城的粮库被暴民抢了,所积官粮被一抢而空。县丞带衙役去弹压,结果被殴伤致死十余人,县丞本人也在其中。此外商铺、钱庄也大部分被劫掠,就连县衙都被放了一把火,所幸救得早,只烧掉了一座正堂。

“最可笑是那盐城县令,城里乱成一锅粥,他居然调了兵马护送自己和家小跑了,还说什么为了‘护印’,城都丢了,要印何用,简直是荒唐!”曾国藩平素不动怒,这次却动了真火,“派中军去把那县令剥了官服,立时锁逮拘拿。”

“就算是把整座县城烧了,也有补救之策。可是打死了洋人,这、这可怎么交代。”薛福成看到后面也有些慌了手脚。

这公文上最末尾还说,有一对洋人夫妇,因为与塘工上还有银子尾款尚未结清,正在县里办事,结果恰逢暴民作乱。那洋人女子被拖入空房轮暴之后,被活活打死。她丈夫是洋行管事,抢了一匹马,这才逃了性命,现已前往上海的英国领事馆,必定是要因此而大办交涉。

“这洋鬼子也够窝囊的,老婆被人糟蹋了,自己跑了也就算了,还好意思去哭鼻子求人做主。”粗鲁不文的鲍超听得不耐烦,把拇指关节掰得啪啪响。

曾国藩瞪了他一眼:“事涉洋人,岂可等闲视之。你们忘了几年前英法诸夷是怎么打进京城的?对待洋人,有一点是顶顶重要的,那就是—衅,万万不可自我开!”

“大人此言确是真知灼见,然而已经起衅,又该如何?”薛福成深知此事可大可小,要是一个不留神,英国军舰开到下关码头,开炮轰城订下城下之盟,曾国藩一世勋业就要化为流水,而且会被千夫所指,身败名裂。

“洋人办事最讲规矩,一定会有照会来,交涉不通才会派兵,且不妨等等。”

“那赈济的事儿呢?”薛福成不愧是拾遗补阙的师爷,他认为现在灾民变了暴民,而且事关洋人性命,如果再按方才的布置去赈济,也许就会被洋人抓住把柄,说是官府接济暴民,到时候将一件湿布衫套到曾国藩身上,可是甩都甩不掉的麻烦。

“请大人三思。”薛福成压低了声音,“如今朝廷上下,等着看大人笑话甚至是随时准备落井下石的人可不在少数啊。对他们来说,这一次的事儿,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曾国藩被一语提醒,不禁悚然而惊。不错,在这件事上,除了暴民和洋人之外,那些嫉妒自己的亲贵大臣也实在不得不防。

曾国藩心里清楚,这次之所以弄得民怨沸腾,海塘是个引子,若是家有余粮,百姓也不至于会暴乱。归根结底还在于弟弟曾国荃扣住了藩库的粮食,而这又是在自己默许之下,朝廷真要是追查起来,这“扣粮不发,以致激起民乱”的罪名,自家兄弟还真难以自辩。

就冲这一点,此事也要设法压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快解决为上。可是事涉洋人,那就无法做到操纵自如,洋人万一提出什么答应不下的要求,就得报总理衙门去定夺,到时就要细申前因,那岂不是自画供状。一念及此,曾国藩有些心烦意乱,摆了摆手:“先让他去准备吧,把粮食衣物运到南通,就近待命。你再告诉他,那两淮盐运使的缺,让他别惦记了。”

接着又吩咐听差:“英国领馆的交涉文书一到,不管多晚都要立即呈上。”

“大人,要不要整备炮台,做与洋人开仗的准备。”鲍超是一省提督,打仗的事儿是他该管。

“不要、不要!”曾国藩气恼地说:“怎么能开仗,决不能开仗!”

“薛师爷,此事还望您从中大力斡旋,李家感激不尽。”李万堂得报赶了回来,正碰上薛福成来拜,于是迎在自家书房,寒暄过后,他从抽斗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钱夹,递了过去。

薛福成接过,见钱夹开了口,里面只有一张银票,却隐隐见得龙印,分明是张一万两的龙头大票。

“受惠甚多,实不敢当。不过两淮盐运使的缺分是因为筑塘有功才得保举,此刻不但海塘已破,还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这……”

“当然,我岂敢再奢望此事,如今但求无咎而已。”

薛福成暗中点点头,自从他进门,将海塘崩塌引发民乱并殃及洋人的事情全盘托出,李万堂始终面色如恒,神色不乱,这份定力倒也了不起。

“要想无咎也很难,得要有个能过得去的说法才行。”

“这我已经想好了,有份说帖,请师爷代呈曾大人。”李万堂将书桌上一份文书拿给薛福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