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利益是刃,信誉是鞘(第8/13页)
随后大家都注目古平原,看他怎么说。出乎意料的是,古平原倒没有太吃惊,拿着这刀颠来倒去地看着。邓铁翼始终用目注视,终于不耐烦道:“怎么样?能当多少?”
“就一千两。”古平原居然一口应了。几个伙计都吓了一大跳,金虎怕古平原吃亏,壮胆子说了句:“四朝奉,这刀不值这个价!”其实是远远不值,金虎害怕挨打,没敢说得太过直白。
邓铁翼没想到古平原居然允了自己的狮子大张口,也不知这朝奉是癫是痴,大喜过望之下,倒没计较金虎的话,只是瞪了他一眼,随即伸出手来:“那好,拿银票来。”
“且慢。我说的是死当的价,活当只当五百两。”
“嗯?五百两?”
“死当活当,价不一样,我劝你当个死当。”
“那不行,这刀不能死当。再说我只当一天,明日正晌必定来赎。”邓铁翼斩钉截铁地说。
“你可想好了。”
“不用想,就是活当。”
“好吧。那便五百两,我给你写当票,拿银子。”
古平原转回身写当票,金虎猫腰进了柜,低声急急地说:“四朝奉,这可使不得!您又不是不知道铺规,三朝奉也只能当一百两的东西,过了这个数就要报给二朝奉和大朝奉,您是四柜,就敢当五百两,这大朝奉知道了非大发雷霆不可。而且那刀真是不值,顶多也就是……”他往外看了看,“五两!”
“值不值那是我的眼力,只是你说按铺规三朝奉只能当一百两,那四朝奉呢?”
“这……”金虎哑口无言,一般当铺里三个朝奉就到头了,没有四柜这一说。祝晟也没想过要设四朝奉,所以铺规上压根就没有这一条,想不到被古平原钻了个空子。
“虽然铺规没写,我劝您还是……这明摆着……”金虎搓着手,不知怎么措词,还不敢大声让外面的客人听见。
“我知道了。”古平原此时已经写好了当票,取过丁二朝奉交给他的钥匙,开了柜上银箱,拿出五百两银票,一并递给邓铁翼。
“当票最少写三个月,我给你写了半年,尽可提前取赎。不过即便如你所说,只当一天,也要付一个月的利钱,这是规矩。”
“省得省得。”邓铁翼接过银票点点数,心下大喜,看了看古平原,“你这朝奉有点意思,爽快!识货!刀可给我放好喽,明日正午之前,我就来赎。”
等他快步走了,几个伙计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互相摇了摇头。金虎担心地说:“四朝奉,你可闯大祸了。”
“不要紧。”古平原望着那人的背影,微微一笑。
第二天一早,祝晟手里拿着他最爱的琥珀鼻烟壶,大腹便便地从南城那边的小巷走过来。昨日在同业公会,他因为收当了廖财主家那件珍稀的古玉屏风,颇受了一番奉承。还有人提议要从京城请来几位鉴赏名家,一同研究研究那玉上的古墨,若能还原制法,则今后玉上能题字,可谓是文玩界的一大盛事。觥筹交错,坐而喧哗,祝晟也不禁熏熏然、陶陶然,多喝了几杯。今日早起还在头痛,嗅了些岭南产的薄荷鼻烟,方才舒服些。
他远远就看见祥云当的胡大朝奉站在门前,还当他在望闲儿,却不料正是在等自己。
“哟,祝朝奉,早啊。”胡朝奉见了祝晟眼前一亮,遥遥一抱拳。
“早,您早!”祝晟还过礼,便待进自家的店。
“别忙走啊,兄弟我还没恭喜您呢,您可真是收了一件好东西啊。”胡朝奉把“好东西”三个字咬得死死的。
祝晟一愣,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更何况比邻而居。这胡大朝奉向来眼红万源当的买卖,昨天在同业会馆所有人都到席前敬酒,只有他脸色铁青自斟自饮,怎么睡了一觉起来却变了脸,反倒跑过来恭喜自己。
他一时想不明白这事儿,只能先笑着应了句:“不敢当。昨日兄弟已说了,咱们典当行是坐着吃饭,能不能收到好东西一半看眼力,一半看运气,运气不到,任谁也是枉然。”
胡朝奉笑眯眯地听他说完,然后故作惊诧道:“您说昨天,是说在同业公会的席上吧?那时您还没收这件东西呢!”
祝晟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胡朝奉眯起眼似笑非笑,不像是真心祝贺的样子,便把脸一沉:“胡朝奉,莫非是戏耍兄弟不成?”
“我哪里敢,您老是典当界的前辈,我只有尊着敬着的份儿,岂敢戏耍您。”胡朝奉见祝晟要走,连忙跟上说道,“昨儿咱们都在堂会时,有人到我这祥云当来当当,一把刀要五百两!我那二朝奉左看右看,连五两都不值,就推了出去。没想到贵当不愧是业界翘楚,真能辨宝识货,五百两要多少就给多少,原价收了。我虽然没看见那把刀,想必一定是价值连城,莫不是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被您得了去?不然典当行的规矩,怎么会当主喊多少就给多少呢?故此我才来恭喜祝朝奉,得了一件宝贝。改日同业公会再办堂会,兄弟我一定给您好好宣扬宣扬,绝不昧了您的名声去。”
“这……”祝晟倒吸了一口凉气。五百两银子是小事,可名声丢不得。人家二朝奉也不是白给的,那五两和五百两比起来,一是物,一是宝,轻易不会看错。难不成是丁二朝奉看走了眼,不会呀,他就是再走眼,也不会人家要多少就给多少。典当行的朝奉,哪有这么给价的道理。
他也顾不上细问,急急往自家当铺里走去。耳边就听胡朝奉冷笑自语道:“说什么我这祥云当开不长,这么败家子做生意,我看万源当才快关张了呢。”
祝晟快步入店,遇到伙计问好也只是略点点头,四下一看并不见丁二朝奉的踪影,便问道:“二朝奉在后面吗?”
金虎答道:“二朝奉犯了疟疾,昨日就回家休养了。原说好一些今天便来的,眼下还没到,恐怕是病得越发重了。”
祝晟更是心疑,“我且问你,昨日是不是有人来当刀?”
金虎一缩脖,心想怕什么来什么,为难地看了看站在柜后的古平原。
古平原岂会让伙计作难,早就走了出来,边走边说:“大朝奉,昨日是我在柜上,东西是我收的。”
“拿来我看。”祝晟听说是古平原当的,心头就是一凉,但没看见东西还不好说话。等把腰刀拿到手上,才一过眼,祝晟的脸就像阵雨天一样,青一块白一块,气得嘴唇直哆嗦。
“来人要多少?”
“一千两。”
“你给了多少?”
古平原老老实实说:“活当五百两。不过我跟他说,若是死当便可给一千两,人家不当。”
“放屁!”祝晟好悬没把腰刀摔在地上,幸好他神台还留有一丝清明,加上多少年养成的对当物的重视,手抖了抖到底还是稳住了。见大朝奉发了火,所有的伙计立时站直身子,规规矩矩垂着手,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