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10/17页)

但是也许这往往是一个人最深层的愿望:把这条款修改一下,就可以适用于过去了——希望能发明一种时间机器,回到过去,做另一个选择,押另一个赌注,再掷一次骰子,这一次我们已经预先知道了结果。我在想一个问题:一个人最深层的欲望跟他最深层的后悔一致吗?

毫无疑问,我最深层的后悔跟很多中年异性恋男性一样:我从没有同时跟两个女人上过床。这算是令人同情还是应该算是明智呢?可能是前者,也可能是后者。我回顾过去,看到也曾有过一些机会,但在那时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这是人生的微妙一课:你也许永远不知道得到你非常想要的东西的机会何时出现——一个简单的原因是,那时它可能不是你想要的。我清楚记得,第一个潜在的机会是在80年代中期,我在布里斯顿的破旧小公寓里:我想摆脱简,这样我就能和女朋友辛蒂上床了,尽管我知道简(我们曾经上过好多次床,虽然也曾经分手过很多次)和辛蒂对这类事情并不反对。多年以后,当我跟辛蒂分手后,她确实曾经和简以及另外一个人(男性)上过床。另一次是在布莱顿,我的女朋友从贝尔格莱德过来,我们一起去参加一个派对,还吃了迷幻药,我的朋友凯西告诉我,她要和我贝尔格莱德的女友发生同性性关系,我也可以一起去。但问题出在凯西的男朋友迈克尔身上,他也要一起去(他同样希望我不在场)。

你以为这种事配不上“房间”里的神秘时刻?哦,那还是由“房间”自己来决定吧。“房间”揭示了一切:你得到的并非你以为自己所希望的,而是你最深层的愿望。我担心我最深层的愿望不是简坐在我脸上同时辛蒂坐在我的老二上,而是别的更尴尬的事,我根本不想公之于众的事。比如?我曾经在布里斯顿弄到一间肮脏的廉租小公寓,由于暴乱——或者“起义”,我们一直坚持这么说——这个地区的房价大跌,我也打算凑点钱贷款买个小公寓,最好是撒切尔廉价抛售——我们都反对这个政策——的政府房(48)。我打赌那是西方世界大多数人的普遍愿望:早一点置业。即便是那些已经置业的人,也意识到没有理由支持斯卡吉尔(49)和煤矿工人,在我们把“要煤不要救济”(50)的徽章贴在风衣上时,他们已经置业了,可能还后悔没能在抢购政府房之前早一点买房。还有别的吗?我不断回顾80年代,那是在我蓄长发之前,在一切变得灰色之前,在我看起来像个渴望三人性爱——至少两个吧——的中年男人之前,在房价三十年涨了三百倍之前。

让我们假定“房间”的力量是即时的,无法回溯。如果你最深层的欲望显示在你的日常生活和习惯中,那么我的愿望显然就是混日子,从书桌晃到厨房(倒杯茶),从家里晃到咖啡馆(喝杯咖啡)。这个问题归结到《飞向太空》中就是不知何时生命终结。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一周,那么像这样在自己屋里混过去简直太荒谬了。我要干些激动人心的事(虽然这一类事情现在已经离我远去)。不,我得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一周?飞到泰国或者巴哈马画一般的海滩?那我在飞机上就得花掉十二小时,然后再花三天时间倒时差,每天半夜醒着,累到睡不着,白天又要努力保持清醒,好让晚上能睡好觉。这太难了。如果假设你时日不多,那么你不会做现在每天都在做的事。但这就是为什么作家的生命——你花费大量时间做的事也是你想做的——是如此不同。考虑到我偶尔也会出去转转,那么此刻我最深层的愿望就是坐在这里涂涂写写,试图找出我最深层的愿望是什么。

不管怎样,关于“房间”的整个概念就是个笑话。也许你生命中最深层的愿望就是有一个这样的地方,一个“房间”,在那里,你最深层的愿望都能实现。由此推断,我们都不希望发现我们其实并不想“房间”存在,不希望发现即便它存在,我们也不想进去,不希望发现我们可以在超市里买到最好的牛排,但还是愿意把那钱省下来买啤酒或者薯条,不希望发现即便我有了三人性爱的机会,结果却是我适应不了,因为我是那个多余的第三人。我们希望“房间”是我们的外部出口,就像赌球或乐透。我们希望它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而不是反映我们内心本质的镜子。一个人最深层的愿望天天都在变,时时都在变。在我二十来岁的时候,我最深层的愿望常常是——埋藏如此之深以至察觉不到——喝杯啤酒,在打烊之前赶到酒馆。那段日子一去不复返,但现在仍然有时——比如我在电影院里,看着一部惦记了很久的影片——我最想做的,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渴求的,就是闭上眼睛打个盹。(“眼睛想睡觉,”诗人写道,“但脑袋没有床垫。”)

总之,作家就是不想进“房间”,用潜行者乐观的解读是,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这种不情愿或者说是迟疑是典型的中年问题。在你二十来岁时,在你认为你要的东西和你内在的愿望之间根本没有分歧,两者是同一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年人不愿使用迷幻药。我曾经想到五十来岁的时候再用LSD,期待重新感受大地如泥浆般流动,但现在只剩几年了,这念头早就没有十年前那样的吸引力。还能发掘出什么呢?也许我根本没有旅行的欲望。即使等到一个完美的日子,万里晴空无云,也可能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来一场暴风雨,所以外面的明媚只会加深我的抑郁,在我意识到这一切之前,我已经深陷泥泞的绞肉机中,并在一种卑贱的恐惧中越走越远。

那么教授呢?是的,他是为它而来。真令人讶异,尤其是他已经拿回了他的背包。不久之前他还在念叨背包,而现在已经做好准备冒险了。好人。他能得到他正无聊摆弄的一切,但肯定不会是一顶荆棘的王冠。也许是最新技术的热水瓶,比他带着的那个要好得多,能保温或保冷数千年。会是什么呢?一台灵魂测量仪,作家嘲讽地说,结果教授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这不是热水瓶,这是个炸弹。什么……?没错,一个两万当量的炸弹。他是一个俗世的伊斯兰圣战主义者,向“区”的信徒们宣战,向那些相信“房间”具有神奇力量的人宣战。教授坚持说自己不是疯子,但此时,他看起来听起来都十足像一个拿着炸弹的疯子。他和他在研究所的同伴决定毁掉“房间”,以免它落入坏人之手,阻止那些最深层的愿望是统治人类奴役世界的——那些懒惰的希特勒和贪睡的斯大林——人来到这里。但是有些研究所的同伴改变了看法。他们认定,即使这是个奇迹,也仍然是自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