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离别(第7/10页)

我们把纽帕兹的房子当作一个中转站、一个大本营,能让我们从容地寻找一个地方,实现马克为我描述的构想——土地、农田、果园。在我起飞前的眩晕中,我曾经以为这次中转会非常短暂。但事实证明我们寻找的时机非常糟糕。纽帕兹当时正在接纳“9·11”事件后从纽约而来的移民大潮,房市日渐繁荣,地价突飞猛涨。我们看的农场一英亩地要价两万五千美元,而农场的土地却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看起来这次中转要停留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是马克自大学毕业以来第一次生活中没有农场,也没有持续的艰苦的体力劳动,他比没有羊群可赶的边境柯利牧羊犬更为紧张。他强迫性的那一面毫无束缚地蓬勃发展。他想要过没有电的生活。但是因为这是他父母的房子,他不能随意扯开电线,所以他决定我们干脆就不用它好了。他买了十几根蜡烛,如果我习惯性地打开了电灯开关,他就会大为光火。他用装满泥煤苔的水桶做了一个堆肥马桶、一个马桶座和一个板条箱,安装在客厅中央。在我的严正抗议下,他才勉为其难安上了帘子。他花大把的时间学习纺羊毛,最终能够纺出精细的毛线。我们的一个邻居有一台户外用木柴生火的炉灶,马克接手后,每个星期都烘焙出四十条紧实的面包,然后像扔砖头一样扔在每个邻居的门口。他骑自行车往返新泽西。

我们订婚一个月的时候,我邀请我的父母过来,跟马克的父母见见面。我的父亲是一个坚定的共和党,一个空军老兵,退休以后他的政治倾向越走越远,偏向右派。他不相信全球变暖,认为这不过是环保主义者的阴谋或者联合国的诡计,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在自由派媒体的支持下才能长期大行其道。我的母亲比我的父亲小十几岁,跟马克这些人是同一辈的,但是她嫁给我父亲后,从猫王和喇叭裙直接过渡到马丁尼和轻音乐,完全跳过了披头士(8)。如果你抓到她没有铺床,没有擦家具,或者地板上有吸尘器刚刚吸完地的痕迹,她会视为自己的耻辱。你从来看不到她在公共场合不化妆或者不做头发的时候。

如果我的父母是马克父母所说的“中产阶级”,那么马克的父母则被我的父母称为“怪人”。他们为了卡茨基尔(Catskills)的一片页岩地,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晚期离开了纽约,开始学会耕种自己的食物。他们一直生活在一个改装过的谷仓里,直到马克出生,也没有室内卫生间。马克的父亲接受的是工程师教育,但他成了一个木工、一个社区活动家,后来成为农夫。马克的母亲是自然主义者。打开她的冷冻箱,你会找到一只死掉的土拨鼠或者某只脑袋撞在窗户上的倒霉的鸟,都等待着一场消遣性质的解剖。在一场聚会中,我曾经看到她拿出吉他,开始一轮圣歌《康巴亚》的演奏,但一点儿都不觉得带有讽刺意味(9)。

在庆祝我们订婚的晚宴上,马克的母亲读了她为我们写的一首诗——《炸弹落在伊拉克》,我的父母在桌子的对面报以钢铁般的沉默。蔓延在我们六个人中的坏情绪就像我们正在吃的面包一样沉重。马克已经深入到“无光”阶段,晚宴后我的父亲摸索着走到车里找出一个手电筒递给母亲,这样她才能找到去盥洗室的路,在盥洗室她暴躁地打开了灯。

一个个星期过去了,一个个月过去了,我们仍然睡在地板的床垫上,马克似乎一点儿也不急于为我做那张漂亮的床,每次我躺下时,都会涌起一阵心酸。

我试图用当初推动我离开城市的美好设想来鼓舞我低落的士气——农舍、果园、快乐动物云集的牧场——我后来决定,我不妨用这段时间学习一些新生活会用到的技能。我阅读养蜂的书,还弄到了蜂箱。马克帮我在后院做了一个鸡笼,我浏览了分类广告上家畜那一栏,发现了我要寻找的那条广告:八只斑纹岩母鸡(Barred Rock hen),免费赠送,希望找到好人家。

随着这群母鸡还来了一只公鸡,特别刻薄的那种。他有着老式的巨大鸡冠,天性非常狡猾。他本来是额外赠送的,却是主要的不安定因素。他喜欢从后面攻击我,有一次他把我困在了暖房的一角,用他的鸡冠狠狠地撞了我,我的皮肤都流血了。我开始变得紧张兮兮的,每次出去我都要随身带着扫帚。马克认为这太可笑了。“他只有五磅(10),”他说,“我相信你能搞定他。”

我在养鸡聊天室里搜索信息,知道了如何对付刻薄公鸡的刻薄,唯一有效的方式就是把他变成红酒烩鸡。马克把公鸡头朝下提着,我拿着又大又锋利的刀对准他的脖子,但是一想到要把他的头砍下来,我就觉得身体虚弱。我最后还是给了他一刀,但并不够彻底,他死得不够干脆,后来我总是想起因为我的工作不到位,留下了扑腾尖叫的烂摊子。我下定决心,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把技巧练好。我四处打听,得知镇上的两个女人要屠宰后院的鸡群。我问能不能加入她们,抱着一种研究的态度,她们同意了。

加纳和苏瑞已经五十多岁了,脚踏勃肯凉鞋,穿着扎染的衣服,很有个性,她们是公社时代的老朋友。她们不是农民,但一直自己饲养牲畜作为食物。她们不像马克那样把屠宰看成一件平常的事,而是相信这是一种神圣的行为,将整个过程升华为一次即兴的仪式。我到达的时候,她们点燃了一捆鼠尾草,烟雾在我身边飘荡。然后她们在“断头台”和鸡笼之间挂上床单,这样还活着的鸡就免于预见它们的死亡。

那天,我的杀鸡技术确实有进步,而且加纳和苏瑞对我非常好。她们把我杀的第一只鸡送给了我,让我带回家烤着吃。我把鸡做成了一道菜吃掉了,由于对整个事情的了解,我心中充满敬意。我认为,这种感激之情的表达方式可以是鼠尾草仪式,同样也可以是精心准备和享用独特的“鼠尾草填料”。

同时,我们在寻找农场方面并没有什么进展。马克说,我们需要的是一大片肥沃的土地,我们可以住在那里,能够以我们喜欢的方式耕种,可以在那儿建立一个永久的家园。他希望这是免费的。他说,这一天总会来的,因为他从孩提时代起,就有一种他称之为魔力圈的东西围绕着他,那是一种幸运光环,能够在适当的时间吸引适当的事物。一直有好事情来到他身边,农场也会来的。他认为只要我不用务实的想法和消极的情绪去冲淡他的魔力圈,不超过九个月,农场的事就会守得云开见月明。这真是一种令人恼怒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