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冬天(第11/16页)
马用装备在外面的一块地上成排摆放着,马克和我在这些东西中间走着。马克告诉我如何在鱼龙混杂中进行挑选:粗糙的焊接处暴露出断裂和修复的历史,破旧的接缝有时潜藏在明亮的新漆外表下。风卷起雪在我们身边盘旋,温度低于冰点。我头一天晚上听了天气预报,于是想方设法来保暖:两条裤子,两件蓝色鹅绒大衣,一件套在另一件的外面。手套还不足以御寒,外面又套上了一双厚厚的羊毛袜,头上戴着一顶俄罗斯军用皮帽,上面带有毛茸茸的耳罩。拍卖会至少要一个小时以后才开始,我跳来跳去,试图恢复因寒冷而麻痹的知觉。阿米什人也出来看这些机械,但他们只是穿着黑色的羊毛外套,他们的平檐草帽根本就盖不上耳朵,但是看起来很暖和。我试着靠近一点打量他们的帽子,有些上面绕着黑色缎带做成的带子,另外一些只是用电用胶带缠在帽冠上。这时马克告诉我,那群十几岁的男孩正在上下打量我,发出咯咯的笑声。他们显然是在看我的装束,我承认我看起来就像一个硕大的蓝莓飞行员。“我觉得他们是想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马克说。穿成这样,阿米什人会认为你非常滑稽。
我从马克身边离开,回到了谷仓中的取暖处,一群人正在排队买甜甜圈。阿米什人称非阿米什人为英国人,于是一群英国人开始到来,都是附近的农夫,他们脸部皲裂,表情冷淡,帽子戴得很靠后。他们的穿着跟阿米什人差不多,只是他们穿的不是黑色,而是彩格呢或者迷彩服。我注意到老年人中有一些异常之处,在他们生活的时间或地方,人们一定认为出生缺陷和非致命伤害是不需要治疗的:鼻子长满了瘤,就像花椰菜一般;光秃的头皮上有一个手掌大的疤;脖子上长着一颗很大的痣,上面长着毛发,经受风吹雨打,周围长满肌肉,就像雷尼(Reni)的画作《大堤》(Ripa Grande)中的奴隶一样。除去这些异常之处,这些老年人看起来比发胖的年轻人还要健康。
拍卖人来了,大家都拥向谷仓的另一端,那里家庭用品和小一些的农场用具在地板上堆成一排,或者堆在拉干草的马车上面。拍卖人用手示意了一下要拍卖的第一件东西,这是一套平淡无奇的餐椅,人群靠拢上来,想要仔细看一眼其真容。这些家庭用品跟你在任何农村庭院旧货出售中的东西很像,都是便宜的东西,颜色很奇怪。而拍卖会的气氛更像一个集会,一个欢乐的社交商业场面。难怪托马斯·拉方丹会驱车一百五十英里去参加一个拍卖会,即使他什么也不想买。“你买什么了?”回到家后,他的儿子问道。“一个汉堡。”他说。
拍卖人开始推销这套餐椅,描述得相当亲切,就好像它是从他母亲的餐桌下取出来的。购物是一个简单的交易——我想要这个价格的这件东西吗?但是拍卖是相对的:我比旁边的这个人更想要这件东西吗?有多想呢?这是一个派对、一个赌场、一个马戏团,或是一场音乐会,拍卖人就是主持人、表演指导、乐队指挥。拍卖开始了,他的口中快速滚动着一串串数字,省略了音节,夹在毫无意义的音节和老掉牙的笑话之间,几乎难以听明白。如果拍卖的进程缓慢,他的表情就会严肃起来,责备大家忽略了某样东西的价值。他有三个助手,都是大腹便便的彪形大汉,手里拿着棍子,用男低音大声喊着“嘿!”来加强拍卖者的音效,如果发现有人出价,就会用棍子重击一下。监察人是一个必要的角色,因为拍卖实质上就是微妙的竞争,随着抬起眉毛、微微颔首或者至多脸部抽动而发生。监察人看到这些细微的举动,就像捕鸟犬看到翅膀的鼓动一样敏感。我们的朋友欧文斯一家是拍卖会的常客,他们告诫我们要小心不择手段的监察人,朝着空气喊“嘿!”来抬高价格,或者拍卖人雇来的托儿,隐藏在人群中,在比较有价值的东西可能卖价过低时,站出来保证底价。
家庭用品已经拍卖完毕,这时已经是午饭时间,家畜的拍卖开始了。有些人走开了,到火炉那里去喝热汤,人群松缓了一些。那一笼鸡每只五美元,鸭子每只二点五美元。我们之前看到的拉雪橇的两匹母马也在出售,她们敦实健康,受过良好训练。拍卖人说年纪较轻的那匹马是由一匹著名的比利时种马的儿子所生,今年六月就要产崽。实际上,这相当于一匹马的价格可以买到两匹马。传统的选马哲学会告诉你,永远不应该在拍卖会上买马。不过出价的人不多,而诱惑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以抵挡了。我的手向上举了几次,但是马克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告诉我,在必要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用武力把我的手强压下来。
拍卖人准备好拍卖机械的时候,离开的人群又回来了。他开始就一个马拉前轮车进行拍卖,上面安装着一个小小的引擎,可以发动任何以拖拉机为基础的工具的旋转轴,比如干草压捆机、旋转摊草机。价格就像振奋的鸟儿一样一飞冲天,冲到了五千美元。谁能知道这些普通人的钱包怎么这么鼓?那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优惠,每样东西都保存得很好,阿米什人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都是带着很多现金过来的。我们努力争取,得到了双马拉中耕机,但是马克渴望已久的步犁和谷粒磨碎机,价格却突飞猛涨,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算。我们安慰自己,那些人的钱都是役马耕田赚来的,如果他们认为一个工具值不少钱,那它肯定能带来很大的利润。后来,一个男人注意到我们竞价了,向我们推荐一台他修理过的谷物割捆机。我们成交了,约定让他送货,我们买的中耕机也一起送过来,因为我们的车里放不下了。
在机械售罄之前,虽然我穿着厚重的外套,但还是被冻僵了。我在谷仓火炉旁的一条长凳上坐下,女孩们的咖啡生意非常火爆。我在那里尽情享受了一个小时的时光,与一群驼背老人谈论役马。之后拍卖会结束了,阿米什人如潮水般涌入。他们都戴着同样风格的眼镜——尺寸稍大的素色金属框架,孩子们在中学汽修课上佩戴的那种。他们在户外的阳光下都会戴墨色镜片,所以当他们全面拥向取暖区的时候,就像是向ZZ托普(ZZ Top)乐队致敬的乐队大会一样,清一色的长胡子、深色套装和墨镜。之后拍卖人也进来了,没有带话筒,也没有带监察人,走向堆着甜甜圈的桌子。他拿起一袋甜甜圈,高举过头顶。“我们这儿有一袋香甜的自制甜甜圈,”他说,“你们出多少?是不是有人喊五美元?五美元一次?”他又开始了熟悉的腔调。女孩们卖掉了所有的烘焙食品,而一群阿米什的少年摄取了太多的糖分,搭车回到宾夕法尼亚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