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冬天(第8/16页)
那确实是我们要找的。当我们到达的时候,马已经套上了车,盖瑞的邻居,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在马车上拿着缰绳,就像船首的斜桅一样。这是一个非常贫瘠的山坡农场,几头牛在一段高强度钢丝后面舔食着储藏的饲料。盖瑞在综合谷仓里照顾一头小牛,小牛患上了肺炎,骨瘦如柴,呼吸困难。他遗憾地说,他待会儿不得不把小牛带到谷仓后面,开枪结束他的生命。我们上了马车,他吆喝着马,然后马迈着从容的步伐向前行进。沿着冻冰的土路往前走了半英里,盖瑞说:“你们要买这两匹马,不妨试着驱赶他们。”我第一次把缰绳握在手里,就像握着什么活物,比如一对驯养的蛇。骑马的时候,你的全身——脚跟、双腿、臀部、重量和双手——都与马保持交流。另外,你是在马的上面,这个位置象征着力量。而你在驱赶马的时候,所有的交流——也就是与马的所有对话——只是通过你手掌上的几寸皮带,这是你与马嘴的联系。两匹马只看着前方的路,对其他的一切视而不见。每一匹马有一吨重,你从后面跟他们绑在一起,你们的命运因此紧密相连。我曾经觉得役马跟我喜欢骑的马——火热、充满野性、颠簸着你的脚跟、短程赛车手一般的马儿一样,但是那天我明白了,我错得多么离谱。
山姆和希尔弗两个星期以后来到了农场。整个星期我和马克都忙着在西边谷仓为他们敲打出一间窄马厩,锤子每挥动一下,刺骨的寒冷就一次一次冲击着我们的手肘。我们在马厩中铺了厚厚的一层稻草,新马槽里装满干草,我们就准备就绪了。他们走下拖车,就像国王一样。这种生物的存在让我非常感动。他们为我们劳动,心甘情愿,全心全意,这是一件相当奇妙的事情。
他们是比利时阉马,栗色皮毛,有着亚麻色的鬃毛和尾巴。他们的过去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应该是十四岁,曾经被用于干农活儿、游行和拖曳东西,是在拍卖会上先后买下的,吉姆·库珀把他们配成一组。希尔弗是两匹马中的帅哥。绝大部分的公马都会在年幼的时候去势,避免计划之外的繁殖,也能够让公马更容易驾驭。盖瑞告诉我们,希尔弗在十岁之前一直是一匹种马,现在仍然保留着典型的种马脖颈的特征,厚实,呈拱形,肌肉结实。他看起来是为拖曳重物定制的,拥有宽阔的胸膛,耸立的肋骨,还有短短的脊背。他的表情,如果算不上是聪明伶俐,也总是强大而自信的。而山姆恰恰相反,瘦小而聪明。他的动作都是非常敏锐的,就像一位应征入伍的士兵一样,一身正气,但有些紧张。在你跟山姆说话的时候,他的耳朵会向后伸。他身上有一种竭尽全力照料你的感觉,就算你做了蠢事也没关系,有些马就是这样的。他们都有六七英尺高,我只得站在一只桶上给他们刷背。
第二天早晨,我挤完奶之后,把希尔弗从马厩中牵出来,给他戴上笼头。我站在一捆干草上,一跃骑到了他光裸的背上,这感觉就像骑在一个温暖的沙发上。当他开始移动的时候,我感觉就像在波浪上翻滚一样。他似乎对背上这个奇怪的、小小的重量感到困惑,那种有腿缠绕在身上的陌生的感觉,我突然想到他可能从未被人骑过。我把他牵回马厩,然后给山姆戴上笼头,他背上瘦削的骨头不像希尔弗宽阔的脊背那样舒服。但是山姆急切地要往外走。我们骑过雪堆,来到农场东边的一个大的斜坡上。从斜坡上眺望,美丽的湖景一览无余,风吹走了结冰的地面上的积雪。我轻轻踢了山姆一下,他开始慢跑,舒展着他的长腿,迈开大步踏在地面上。我感到一种熟悉的喜悦油然而生,这是从孩提时代起马带给我的感觉。山姆看起来很想跑上几英里,但是我有些担心,以他的速度,我可能会在他光裸的背上坐不稳摔下来。我拉了他的缰绳,让他慢慢行走。我想,他也许只是一匹犁马,但是有着赛马的灵魂。不禁莞尔。
在一个冰冷的周日,马克回到家里,拿着一袋银色的小鱼。这是香鱼,当地人叫它冰鱼。他是在南面那个小镇的一个商店里买的,就在对面,一个小村子在湖的冰面上拔地而起,搭起一堆简陋的小木屋,周围钻了很多孔。我曾经见过有人骑着雪上摩托,从湖岸驶向小屋,后面捆着六包啤酒,就好像半打迷你乘客一样。“坐下来休息一下,”马克说,“我来煮饭。”他用我们自制的黄油炒切成块的洋葱,加上少量磨碎的干鼠尾草,洋葱变得透明的时候,他撒进面粉勾芡,用啤酒调稀一些,以这种方式向那些渔民致敬。他加进一些胡萝卜块、芹菜根、马铃薯和高汤,然后加入切成片的鱼。这些东西都煮好的时候,他把鲜黄色的奶油倒了进去,这是用迪莉娅早晨产出的牛奶做出来的。冰鱼杂烩浓郁而温暖,我坐在马克的腿上享用美食,脚正靠近壁炉,蒸汽从我潮湿的袜子上缕缕升起。
我们刮着碗底时,马克拿出一张纸,上面好像写满了象形文字,有字,有箭头,还有神秘的符号。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他对于农场的最新计划,之后我看到了熟悉的名字。这是一份宾客名单,为我们的婚礼准备的。“哦。”我边说着,边从他的腿上滑下来。“我们已经订婚了,你知道的。”他说着,眼睛没怎么看着我。“没错,”我说,“我知道。”我那时候开始努力干活儿,每天都更加努力,但是我内心中紧张不安的小动物上蹿下跳,寻找着出口。我的承诺越深切,那只小动物就越绝望。在爱情这件事上,在我生活的大多数领域中,我的模式一直像一个游客,而不是一个稳定的居民。我会深潜进水池,然后很快就出来了。我并不是不认真,也不是个怀疑论者,只是在我的性格测试中,我的分数在寻找新奇的行为方面出奇地高。“永远”这个词令我恐惧。农场深深地吸引着我,我也深情地爱着马克。但是,凭我对自己的了解,我真的不知道这两份爱情是否能够持久。
我们暂时达成一致,婚礼在秋天举行,在收获之后,地点就在农场。在十月上旬,食物已经非常丰盛,但天气仍然很好。这个时间曾经看起来很遥远,但距今已不到一年了,几乎触手可及。“喂,也许我们应该等到下一个秋天,”我说道,尽量听起来轻松随意,就好像这是刚刚才想起来的主意一样,“我们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呢。”我们已经订婚一年了,他想马上结婚。他站起来,手里拿着碗,向水槽走去。“我不会再等一年,”他从厨房里说,“如果你不想在这个秋天结婚,我就根本不想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