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审察时光的秘密(第8/9页)
但我对大慈寺的兴趣却不在其中的佛家胜景,纷呈的名画,虽然遥想起来亦不免动情,尤其是痛伤那些价值连城的名画的毁损亡失——文同《彭州张氏画记》、黄休复《益州名画录》和范成大《成都古寺名笔记》都曾记其盛况。但我更在意它与其他寺庙不同的“与夫市廛百货珍异杂陈,如蚕市、扇市、药市、七宝市、夜市莫不麇集焉”的世俗烟火情景。当然佛事胜景、名画众多,是吸引皇帝王公、官吏文人经常于此游览宴饮的一个原因,但它的另一方面亦即世俗烟火气,吸引的却是大量的商贾市民,使各色人等聚集于此,因为此处有作为消费购物的场所,还有不错的商机,且不时有随之而来的民俗表演。
概而言之,大慈寺之所以在唐宋两朝如此繁盛,与当时经济发展、文化兴盛的大环境有相当的关联,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功能的多样化,除了上述所言受达官贵人、平民百共同喜欢,但是各取所需的功能外,接受众多僧人的剃度受戒,是它作为大寺院的分内事;同时也是在战乱以及其他天灾人祸时期,接济难民给他们施粥的地方,因为正是沙门英干这一点使得唐玄宗敕建大慈寺。据称诗人杜甫到成都的第一站就是随难民到大慈寺接受施粥,以便留下时间到西郊浣花溪以及去拜访有点权势的旧交。而像杜甫这样逃难的人肯定不是少数,因此作为每次逃难经过大慈寺的人来说,大慈寺成了他们歇脚的场所,是让他们补充一点微不足道但却十分重要的能量,然后再投奔下一站或者另外的目的地,使他们不至于在尚未到达目的地或下一个救济地之前,成为饿殍,填尸沟壑的地方,大慈寺于民众尤其是难民之重要,于斯可见。
唐宋两代执掌成都权柄的人包括割据政权的皇帝,未必去了成都所有的地方,但有一个地方,似乎所有的人都去过,那就是大慈寺。由于成都唐宋两朝经济的发展,游乐渐成气候,后来更成习俗,加之又有地方行政长官的倡导,因此大慈寺作为成都东南部新兴的商业区及游玩场所,必然引起人们的兴趣。现在我们就《岁华纪丽谱》一书里所记载的大慈寺作为市场和游乐场所的情况,辅之以其他文献,以作必要的参证,来对大慈寺市场、宴饮、娱乐诸方面作一个案考察。让我们根据《岁华纪丽谱》一书,先排出一个在一年里,依照时间(按农历)顺序,成都游乐宴饮、市场及游乐内容、领导者(为方便计,通称太守)及参与人数诸方面的大致情形的表格:
表 唐宋两代成都游乐及市场情况
时间 | 领导者或参与者 | 大致内容 | 地点(含宴请地) |
一月一日 | 太守设宴、僧徒、民众 | 持彩旗祛邪求福,塔上燃灯,僧人做法事。登塔眺望 | 安福寺 |
一月二日 | 大约系太守领群僚 | 宴毕,妓以新词送茶。此俗为宋祁始,后人因之 | 早宴移忠寺,晚宴大慈寺 |
一月五日 | 蚕市 | 五门 | |
一月十五日 | 民众、官方 | 上元节放灯,连续三夜 | |
一月十四至十六日 | 太守、民众 | 初更时分,到结彩的牌楼或戏棚看变灯 | 早宴大慈寺,晚登五门楼 |
一月二十三日 | 太守(就宴)、民众 | 蚕市,奠献李冰 | 早宴祥符寺,晚宴信相院 |
一月二十八日 | 太守、民众 | 奠拜保寿侯、杜丞相 | 晚宴大智院 |
二月二日 | 太守、民众 | 踏青,万里桥小游江 | 晚宴宝历寺 |
二月八日 | 太守、民众 | 观街药市 | 早宴大慈寺,晚宴金绳院 |
三月三日 | 太守、民众 | 学射山射弓,巫人卖符于道,游人佩之祛邪。夜泛舟池中 | 宴学射山,晚宴万岁池亭 |
三月九日 | 太守、民众 | 观街药市 | 早宴大慈寺,晚宴金绳院 |
三月二十一日 | 太守、民众 | 海云山摸石求子 | 晚宴大慈寺 |
三月二十七日 | 太守、民众 | 大西门睿圣夫人庙蚕市,太守前往祭庙 | 宴于净众寺,晚宴大智院 |
寒食 | 太守、民众 | 祭无依死鬼,观西园楼亭之胜 | 早宴移忠院,晚宴大慈寺 |
四月十九日 | 太守、民众 | 至梵安寺谒浣花夫人祠,官舫民船同乐,溯流至百花潭 | 宴于梵安寺 |
五月五日 | 太守、民众 | 医人鬻艾、道人卖符,众人祛邪,纪念屈原 | 宴于大慈寺 |
六月三伏日 | 太守、监司、职官、府县官 | 避暑江渎庙 | 早晚皆宴于江渎庙 |
七月七日 | 太守、民众 | 观锦江夜市,七夕乞巧会 | 晚宴大慈寺 |
七月十八日 | 太守、民众 | 烧纸钱,做佛事,祭奠亡人 | 宴于大慈寺 |
八月十五日 | 太守、民众 | 赏月 | 宴于大慈寺 |
九月九、十日 | 太守、监司宾僚、民众 | 观街药市 | 宴于旧宣诏堂,晚饮于五门 |
冬至前一日 | 太守、客人 | 观樵 | 晚宴于天长观 |
冬至 | 太守、民众 | 宴于大慈寺 | |
冬至后一日 | 太守、民众 | 早宴金绳寺,晚宴大慈寺 |
需要说明的是,如果将冬至前后三日的游乐活动分成三次,而把六月三伏天的游乐活动当作一次,把寒食无论是在四月三日还是在四月四日都当成一次,并且将一月十四至十六日包括十五日的活动当作两次,整个游乐活动,包括专业且季节性很强的市场活动,算在一起,那么成都的游乐包括市场总共24次。24次中只有2次太守没张宴或者就宴,那么说明,成都的整个游乐和市场活动,只有8.3%的活动是没有行政长官亲自宴饮的。也就是说,只有两次是没有太守亲自率领或参与的,而且从深处说,与民同乐始终是个悬拟在那里的标准,因为从太守的设宴来看,没有一次是没有民众参加的。由此观之,整个成都的游乐活动是一种官方行为,从经济的角度看,是扩大内需的迫切愿望;从市场的角度看,是繁荣市场,有无互换的得力措施;从人文的角度看,是倡导人文气习,加固民俗习惯,顺应民意的需要。成都整个一年的游玩中,其中有关民俗的游玩活动有17种之多,占全部游乐活动的70%,而关涉市场或者市场与民俗相结合的游乐活动只占30%,这就说明民俗风情活动,仍是主宰游玩活动的主项。换言之,整个活动仍是以游乐为主,而市场之设立与发展,乃至满足民众的需求方面仍旧只放在一个相对次要的位置。这也就进一步表明,农业社会对商业发展的钳制,因为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始终只有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