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25/53页)
有人责备一位古人,说他研究哲学,然而又不重视哲学的判断,这位古人回答,这才是真正的哲学探讨。他们愿意思考一切,比较一切,觉得这件工作最适合满足我们心中天生的好奇心。有的东西他们写下来是为了公众社会的需要,如他们的宗教著作;他们对大众接受的思想决不剥茧抽丝般的细评,这是很明智的,因为,他们不愿对国家遵纪守法方面制造混乱。
柏拉图对待宗教问题相当开诚布公。关于他的个人著作,他什么都不作肯定。他当立法者时,他的文章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有时,也夹杂他的希奇古怪的创见,对于说服百姓大众是有用的,对于说服自己则是可笑的,因为他知道我们这些人易受外界的影响,尤其是奇特强烈的影响。因而在他的《法律篇》中,他细心地只收入那些对群众道德有益的怪异故事;人的思想那么容易接受光怪陆离的事,为何不用有益的谎言去让他咀嚼,要比用无益或有害的谎言更有道理。他在《共和国》一书中说得十分露骨,为了大家的利益,时常不得不欺骗他们。
很容易看出有的哲学学派追求真理,有的哲学学派讲究有益,讲究有益的学派得到了信誉。这是人的悲哀,经常在我们的想象中是最真实的东西,不见得在生活中是最有益的东西。最大胆的学派,如伊壁鸠鲁派,皮浪派和新学院派,到头来还要屈从于民法。
还有其他的课题经过哲学家的筛选,有的这样筛,有的那样筛,每个人不论有理无理都要给它勾勒出一个轮廓。因为找不到什么精深的含义值得一谈的,他们经常勉强编造几条空泛和荒谬的猜测;他们提出这些猜测不是作为基点,也不是确立某条真理,是为了学术练习:“他们著书,不像是出自一个深刻的信念,而像是找个难题锻炼思维[117]。”
如果不是这样认识的话,看到这些出类拔萃的心灵提出的看法如此反复无常,变幻莫测,虚妄无谓,叫我们怎么解释呢?我们以自己的推理和猜测去窥探上帝,以自己的能力和规律去限制上帝和宇宙,利用自己有幸见赐于上帝的微乎其微的智力却去干有损于神性的事,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虚妄的吗?因为我们的目光无法看到上帝的圣座,就把圣座拉到人间肮脏的尘土中来?
古人谈到宗教时的各种看法,我觉得其中这种看法最接近真,也最能为人接受,这种看法承认上帝是一种不可理解的力量,万物的创造主和保护者,一切善良和完美的体现,善意接受人类不论以什么面目,以什么名义,以什么方式贡献的荣耀和崇敬。
万能的朱庇特,宇宙、国王和众神之父母[118]。
——弗利里厄斯?索拉纽斯
存在于环球万国的这片热诚,得到了上帝的嘉许。一切社会都从虔诚中沾光:不信神的人和行为也到处受惠于命运。异教徒的历史也承认尊严、秩序和正义,神圣宗教中的奇迹和神谕也使他们获益匪浅。人的天然理性只是让我们通过梦幻假象去粗浅地认识上帝,上帝在仁慈中让我们得到世俗的恩泽,对这些认识确定温和的原则。
世人自己创造的宗教不但是虚假的,也是不敬神的和有害的。
圣保罗在雅典看到许多宗教盛行,只有一座神坛,雅典人敬拜的是隐蔽的、未认识的神,他觉得这是最可以接受的。
毕达哥拉斯描述的东西最接近真理,他认为对这个万物之本、万众之神的认识应该是不确定的,不限制的,不用语言表达的;这不是别的,而只是我们的想象力向完美靠近所作的最大努力,各人按照各人的能力开拓思想。如果纽默企图把他的臣民的信仰纳入这种模式,使他们依附一个纯粹精神的宗教,没有确定的目标,没有物质的内容,他的企图就会落空。人的思想不可能在一大堆不成形的想法上不着边际地漂移。必须把想法转化成他可以摹拟的形象。神的威仪因而要在我们具体范围内体现:神的超自然和天上的圣事具有我们世俗社会的标志,对神的崇拜通过诉之于感觉的仪式和祈祷;因为信仰和祷告的是人。
在这方面其他类似的论据我就不提了。但是面对这些十字架和耶稣受难图,教堂礼拜朝圣时的庄严装饰,虔诚祷告时的呢喃声,由此引起的感官冲击,不使各族人民心灵沸腾,宗教感情激扬,人心向上,这是很难说服我的。
在世人皆盲目的情况下,实在有必要使神具有表象,我觉得我更乐意结交崇拜太阳的人。
宇宙的光明,
太空的眼睛;上帝头上若长了眼睛,
必然是光辉明亮的太阳,
万物靠它有了生命,我们靠它有了保护,
人间万象莫不在它的视线下。
美丽的太阳给我们创造了四季,
穿梭来回在十二间屋里;
宇宙满载它的世人皆知的美德,
明眸一转万里乌云散开,
世界精神和灵魂辉煌灿烂;
只一天环绕天空一圈,
广袤无垠,浑圆,流动,坚实,
世上一切皆受其管辖;
貌似不动,其实永动;貌似懒散,其实奔波,
大自然的长子,时间的父亲[119]。
且不说太阳的广垠和美丽,这是我们发现最远的、也因而最不了解的星球,他们对它顶礼膜拜也就情有可原了。
泰利斯是第一个探索这些物质的人,他认为上帝是用水创造了万物的神灵;阿那克西曼德说神是随着季节生生死死的,世界是无穷无尽的;阿那克西米尼说上帝是空气,无处不在,永远流动。阿那克萨哥拉是第一人,描述了万物如何受一个无限的神灵的力量和理性所支配。阿尔克米昂称太阳、月亮、星辰和灵魂都是神。毕达哥拉斯把上帝说成是存在于万物内的神灵,我们的灵魂是从万物来的。帕尔梅尼迪兹认为上帝是环绕天空的光,地球是依靠光的热量维持的。恩培多克勒说神就是四种元素(火、水、土、气),万物皆由此产生的;普罗塔哥拉不说神存在还是不存在,也不说如果存在是什么样的。德谟克利特一会儿说自然界的变异现象是神,一会儿说产生这些变异现象的自然是神,以后又说我们的知识和智慧是神。柏拉图谈到他的信仰五花八门,他在《蒂迈欧篇中说,宇宙之父是不能称呼的;在《法律篇》中说不应该探讨上帝的本质,然而也在这两部书中又把宇宙、天、地、星辰和我们的灵魂称为神,此外还搜罗了每个共和国旧习俗中的所有的神。色诺芬指出苏格拉底的学说对此也同样混乱,他一时说不能探讨上帝的形式,然后又确信太阳是上帝,灵魂是上帝;先说上帝只有一个,后又说上帝有好几个。柏拉图的侄子斯珀西普斯说上帝是某种统制万物的有生命力量;亚里士多德时而说精神是上帝,时而说宇宙是上帝;时而给宇宙另一个主人,时而又说上帝是来自天空的热量。芝诺克拉特说有八个神,五个取自星辰,第六个有全部恒星作为它的四肢,第七个是太阳,第八个是月亮。彭杜斯的赫拉克利德斯在这些说法中游移不定,最后认为上帝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可以从一种形式转变成另一种形式,然后又说天与地是上帝。泰奥弗拉斯图斯在所有这些奇谈怪论中徘徊,拿不定主意,认为主宰世界的一会儿是智慧,一会儿是天,一会儿是星辰;斯特拉托说大自然是上帝,有孕育、增大和减小的能力,但本身没有形式,没有感觉;芝诺说自然规律是上帝,他扬善隐恶,是有生命的,否定民间的神——朱庇特、朱诺、维斯太;阿珀洛尼亚的戴奥吉尼兹说时间是上帝;色诺芬说上帝是圆的,善视能听,但是不会呼吸,跟人性没有共同点。阿里斯顿认为上帝的形式是不可捉摸的,没有感觉,不知道上帝是有生命的还是其他东西;克利安特斯说上帝有时是理智,有时是宇宙,有时是自然的灵魂,有时是围绕一切的至高无上的热。芝诺的学生珀休斯主张,凡给人类生活带来方便和有用物质的人都称为神。克里西波斯汇集前人的说法,弄成一个大杂烩,在他所封的形形色色的神中间还包括那些不朽的伟人。迪亚戈拉和西奥多勒斯干脆否认有什么上帝。伊壁鸠鲁心目中的神是发光的,透明的,融合在空气中,住在两个宇宙之间,犹如住在两个堡垒之间不受袭击,模样跟人一样,也有四肢,然而这四肢对他们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