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29/53页)
毕达哥拉斯说,自然中除了怀疑以外不存在别的,对一切事物都可以讨论,甚至对于一切事物都可以讨论这一点也可以讨论。瑙西法纳斯说,在一切仿佛存在的事物中,不存在大于存在;唯有不确定是可以确定的;帕尔·梅尼迪兹说,在一切仿佛存在的事物中,没有事物是普遍的,只有一;芝诺说,甚至一也是没有的,只有无。
如果一是存在的,那么一或者存在于另一个中,或者存在于自身之中;若存在于另一个中,则是二;若存在于自身之中,还是二;即是容与被容。根据这些学说,一切事物的本质只是一个虚假的影子。
我一直觉得,一位基督徒说上帝是不会死的,上帝是不会改变的,上帝是不会做这个或那个的,这种说法极不谨慎和恭敬。我认为把神的威力纳入人类语言的法则内是不对的;我们这些谈论中出现一种可能的真理,但是谈到这点时应该更加恭敬和虔诚。
我们的语言像其他一样,有它的弱点和缺陷。世界上许多麻烦的起因都是来自语言。对法律的不同解释引起诉讼,国王之间订立的协定和条约,因为无力予以清楚的阐述,引发了大部分战争。由于对“Hoc”这个单音词词义捉摸不定,给世界带来了多少纷争,多少重大的纷争[144]!”
再以逻辑学认为最明白的那个句子来说。如果你说:天气好,你说的是真理,就是天气好。这不是很肯定的一种说法吗?还是可以叫你上当的。这可以从下面的例子看出。如果你说:我说谎,你说的是真话,你就是说谎。这句结论的艺术、理由和力量,跟另一句结论是相似的,而你却陷入了困境。
我看到皮浪派哲学家,他们在任何谈话中都不能表白他们的总观念。因为这需要他们用一种新的语言。我们的语言是由肯定句组成的,这跟他们的语言大异其趣。以致他们说“我怀疑”时,你可以掐住他们的脖子,要他们承认至少他们对自己怀疑这一点是肯定的和知道的。因而人家也逼得他们要从医药中去找寻类比,不然他们的怀疑脾性就没法解释了;当他们说“我不知道”或者“我怀疑”时,他们说这句话的本身跟其他一切就说明问题,不多不少,恰似一株大黄,它排除出所有的毒汁,也排除出了自己。
这种想法可以概括成一个问句:“我知道什么?”我把这句话作为格言,铭刻在一把天平上。
你可以看到用这种方式说话是何等的大不敬行为。目前我们教内争论不休,你若把对方逼紧了,他们就会坦白告诉你,要让身体上天入地,同时在许多地方,这不是上帝的威力所在。这位古代讽刺大师大普林尼是如何利用这段话的!他说,看到上帝也不是万能的,对人也是一个不小的安慰。因为上帝想死也不是能够自杀的,而自杀却是人在世上最大的福气;上帝没法让会死的人不死,让死的人重生,让活过的人不活,让接受过荣誉的人没有荣誉,对过去除了遗忘以外也没有其他权力。还可以用一些有趣的例子把人与上帝拉扯在一起,他还没法让十加十不等于二十。以上都是他说的话,一位基督徒应该避免这样去说,然而事情恰恰相反,人好像就是追求这种说话的疯劲,要把上帝拉下来跟人一样。
明天,当朱庇特在苍穹下布满乌云或打出闪电,他还是不能把存在过的东西化为乌有,也不能改变或阻止被时间带走的一切[145]。
——贺拉斯
当我们说无穷无尽的岁月——从前的和未来的——对上帝来说只是白驹过隙一刹那;上帝的精粹在于慈善、智慧和威力,我们嘴上这么说,但是内心是无法掌握其真谛的。可是,我们自高自大,竟要让上帝通过我们的审察。由此产生各种各样的梦想和错误,世人要用自己的尺度去丈量远远不能丈量的东西,弄得束手无策。“人稍有成功,就趾高气扬,其虚情假意的程度令人见了吃惊[146]。”
当伊壁鸠鲁认为真正善良和幸福只属于上帝,贤人只是他的相似的影子时,斯多葛派对待他是多么粗暴!他们又多么荒唐地把上帝跟命运相联系(据我所知,即使自名为基督徒的人也还没有这样做!)。泰利斯、柏拉图和毕达哥拉斯还把上帝从属于需要!一心要用我们的眼睛去发现上帝的这种狂妄,致使我们这个时代的一名大人物给神性塑造了身躯。还把日日夜夜发生在我们身上较为重要的事都归之于上帝,还特别予以点明。有些事对我们是重要的,好像对上帝也很重要,在日常的琐事方面上帝也必须看得更为全面,更为留意似的。“上帝管大事不管小事[147]。”听一听这句话,你就会明白道理:“国王也不会降低身份操心政府的琐碎小事[148]。”
仿佛对上帝来说,动摇一个王国难,动摇一张树叶容易;制止一场战争的进行和制止一只跳蚤的跳动,天意也会是不同的!上帝主宰万物,一视同仁,决无偏倚。我们的私心不起任何作用,我们的行为和准则对他是没有约束的。
“上帝在大事中是巨匠,在小事中也是巨匠[149]。”我们自命不凡,时时刻刻冒犯上帝,把自己与他相比。因为我们自己觉得工作辛苦,斯特拉托就让神,还有神的教士,终日不做任何事。他让一切都自然成长,世界各个角落都是自然的遗存和踪迹,让人类不必担心神的审判。“一个幸运长久的人是自己不忧虑,也不叫別人忧虑[150]。”
大自然要求相同的事物有相同的关系。比如说,有无数的朽者也有同样无数的不朽者。有多少置人于死地、伤害人的事物,也有多少保全生命、有益于人的事物。比如神的灵魂,没有舌头,没有眼睛,没有耳朵,他们之间感觉得到另一个神的感觉,也会判断我们的思想;人的灵魂也是如此,当它们自由时,在睡梦中或欢乐中摆脱肉体时,也会猜知、诊断、看到它们跟肉体一起时无法看到的东西。
圣保罗说,人“自称为聪明,反成了愚拙;将不能朽坏之神的荣耀,变为必朽坏的人的偶像。”
再来看一看古代人举行的尊神仪式。隆重庄严的葬礼举行以后,金字塔顶死者的灵床用火一点燃时,他们放出一头老鹰,这头老鹰飞往天空,表示灵魂正在走向天堂。我们至今还保存一千来枚像章,其中就有那位非常贤淑的福斯蒂纳像章,上面就是这头老鹰背了这些上天的灵魂飞向天空。我们用这些模拟和发明来自欺欺人,这说来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