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49/53页)
即使那些清晰可见的物体,你也可以注意到,如果你不是神情专注,仿佛存在于非常遥远的绝域[262]。
——柳克里希厄斯
心灵好像有意隐身匿迹,在嘲弄感觉有多大能力。因而从内心与外感来说,人充满弱点和谎言。
把人生比喻为梦的人是有道理的,或许比他们想的还有道理。当我们做梦时,我们的心灵是活的,在活动,发挥全部功能,同醒时一模一样;当然比较缓慢轻微,但是区别不大,肯定不像黑夜之于白昼,而像黑暗之于阴影:那时是睡,这时是瞌睡.深浅程度不一。这些都是黑夜,北欧漫长的黑夜。
我们醒时若梦,梦时似醒。我在睡眠中视力模糊,但是我在清醒时从不觉得精神十足,毫无睡意。而且沉睡有时会使梦想也睡着了。但是我们醒时不会完全清醒,把幻想赶得无影无踪;幻想是醒者的梦想,比梦想还糟。
我们的理智和心灵接受睡梦中产生的妄想和看法,又把睡梦中的行为和白天的行为等量齐观,为什么我们不怀疑我们的想法和行为只是另一种梦,我们的醒只是另一种睡呢?
如果感觉是我们的主要法官,那也不应该只由我们的感觉作为判断,因为这方面的天赋,动物不亚于我们,甚至胜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有的动物听觉比人灵敏,有的是视觉,有的是嗅觉,有的是触觉或味觉比人灵敏,德谟克利特说,神和动物的感官神经比人完美得多。他们的感觉与我们的感觉可说是天差地远。我们的唾液可以清洗和愈合我们的创伤,也可杀死毒蛇:
这些物体的品种与差别判若云泥,对于某些人是食物,对于另一些人是毒药。常有这样的事:蛇沾上人的唾液,会扭动身子死去[263]。
——柳克里希厄斯
那么唾液的功能是什么呢?对人来说还是对蛇来说?这里有两种意义,我们要寻找唾液的真正本质,凭哪一种来确定?普林尼说在印度有一种海鱼,它们对人体有毒,人体对它们也有毒。它们一接触我们就死,那么人与鱼,谁是真正的有毒?我们应该相信谁?鱼相信人,还是人相信鱼?有的空气害人不害牛,有的空气害牛不害人,哪种空气在事实上和从自然来说是有害的?生黄疸的人,眼睛中东西都带黄的,还比我们看到的淡:
生黄疸的人看出来一切都是黄的[264]。
——柳克里希厄斯
还有一种病,医生称为皮下渗血症,谁患这种病看出来的东西都是红的,带血的。这些体液影响我们的视觉功能,我们不知道在动物中是不是普遍存在?因为我们看到有的动物眼睛发黄,像我们的黄疸病人,有的动物眼睛发红充血;也许物体的颜色对它们跟对我们就是不同,谁能作出真正的判断?因为没有人说过事物的本质只是以人为准的。识别软硬、黑白、深浅、酸甜,对我们、对动物都是有用的,大自然赐给我们、也赐给它们这样的功能。当我们眯缝眼睛,我们看到的东西更长更扁;许多动物的眼睛就是眯缝的:那么这个物体的真正形状是又长又扁的,不是我们眼睛平时看到的那样。我们眼睛从下往上眯,看出的东西就会是双份的。
灯有两支火焰,人有两个身体、两张脸[265]。
——柳克里希厄斯
如果我们的耳朵给什么东西堵塞,鼻管憋住气,我们听到的声音跟平时不一样。动物的耳朵长毛,中间只有一个小孔,它们听不到我们听到的声音,听到的是另一种声音。我们在节日和剧院里看到,把一块彩色玻璃放在火把前面,这地方的一切东西看起来都是绿的、黄的或玫瑰红的。
这些黄的、红的、铁锈色的幕布,高悬在大剧场的大柱横梁上,悠悠飘拂,笼罩在幕布下的一切:舞台布景、元老院议员、妇女、神像,都沉浸在流动的色彩中[266]。
——柳克里希厄斯
很可能我们看到动物的眼睛五彩缤纷,只是它们看到的物体颜色而已。
为了判断感觉的活动,我们岂不是应该首先与动物取得一致,其次我们之间取得一致。我们不去这样做,反而对一个人听到、看到或尝到的东西,凡是与另一人不一样就争论不休;我们还为感觉传导给我们的不同形象争论不休。
在听觉、视觉、味觉上,儿童跟三十岁的人不一样,三十岁的人跟六十岁的人也有别,这是自然规律,有的人感觉迟钝,有的人感觉敏锐。根据我们是怎样的人,觉得事物是怎样的,我们才有怎样的接受事物的方式。我们的感觉是那么不可靠和有争议,以致有人对我们说我们可以认为雪是白的,但是我们没法证实雪的实质真正是白的,这也是不奇怪的。这个大前提发生动摇,人类的全部认识也必然分崩离析。
就是我们的感觉也是相互牵掣的吗?一幅画在视觉上是立体的,在触觉上是平面的;麝香对嗅觉是一种享受,对味觉是一种折磨,我们说麝香这东西可爱还是不可爱?有的草药和油膏对人体这部分是有益的,对人体另一部分是有害的;蜂蜜味道很美,外观不佳。还有这种镶成羽毛状的指环,纹章学称为“无尾羽”,看了它的宽度没有不受视觉的欺骗的,尤其套在手指上旋转好像感觉到它一头愈来愈宽,一头愈来愈细;然而用手指摸,觉得两头都是一般宽窄。
在古代,有人为了刺激情欲,使用有放大功能的镜子照着要显示的器官,当这些器官忙着时显得庞大,可使他们获得更多的乐趣;但是这两种感觉——看到又大又粗的视觉和感到又小又细的触觉——哪一种更占上风呢?
事物本身只有一种属性,而我们的感觉却使事物有了多种属性么?我们所吃的面包,在我们看来只是面包,但是我们吃了后转化成骨骼、血、肉、毛和指甲:
同样,食物分布到全身和四肢,在自毁令改变了本质[267]。
——柳克里希厄斯
液汁被树根吮吸后,变成树干、树叶和果实;空气是单一的,通过铜管变成千百种声音:我要说,这是我们的感觉给物体添加五花八门的特性,还是物体本来就是如此丰富?既然有了这样的疑惑,我们对它们真正的本质能作出什么样的解答呢?
更进一步来说,既然生病、梦想和睡眠会产生偏差,使事物在我们看来跟健康、智慧和警觉的人不一样;那么我们处在正常的心态时,我们的自然体液会不会赋予事物另一种特性,引导事物产生偏向,就像不正常的体液一样?我们的健康不是也像我们的疾病,会向事物提供自己的面目?为什么温和节制不会像粗暴过度那样,也使事物蒙上一层虚象,同样印上自己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