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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在县里待不住了。她爹娘想把她接回家,可她说,她已经回不来了。一些下三烂的歌厅想请她去,她理都没理。有一个奸商想拿她做文章,打算开发我们村里的老母鸡。他散布谣言,说每每已多次堕胎,每次打了胎,就回乡下吃老母鸡,我们乡下的老母鸡很补,能让流血的女人马上止血,让走路没有力气的女人马上奔跑如飞。现在他要生产一种老母鸡保健丸,请每每做广告,开拓市场,销往全省乃至全国。每每也拒绝了。

每每经常哭泣。有人说,她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唱不了歌了。她深居简出,人们已经很难看到她了。但只要县里搞演唱会,大家就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她,就大声喊她的名字。每每出来!我们想念你!类似的呼喊不绝于耳,让县里骑虎难下。没有了每每,投资的客商也越来越少,有的还要撤。书记和县长的讲话也没有了昔日的号召力,上面来视察的领导也板着脸。看来,这不是每每一个人的损失,而是全县人民的损失。与每每个人的损失相比,县里的损失显然更大。

于是不久,我们从电视里知道,那个客商送给每每的钻戒是假的,他欺骗了我们最可爱的每每。而且,正是每每及时报案,才把罪犯绳之以法没让他逃脱。原来,县里早已嗅到了对方的犯罪动向,每每自告奋勇,做了潜伏。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她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名誉,忍受着种种嘲笑和误解,以纯洁的心灵和钢铁般的意志,默默为县里的经济发展和安定团结做贡献。这种精神简直撼天地而泣鬼神!为此,县里在征得每每本人的同意后,决定公开真相,还大家一个真实的每每。

随着每每重新登台亮相,我们知道,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掌声雷动。只是,据说她的嗓子已经真的哑了,只能象征性地在聚光灯下假唱。

算你狠

毛豆和宝琴从丈母娘家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立了秋的风从山上跑下来,吹在身上凉凉的。两个人说说笑笑,离村子越来越远,看四周无人,毛豆就上前亲了宝琴一下。她脸红了。他喜欢看她脸红。所以就是为了看她脸红也应该亲她一下的。他们是五一结的婚,本来是结婚后又出去打工的,但一结婚,他们都不想那么快到外面去了。他们的想法得到了毛豆爹娘的支持,娘经常拿眼瞄宝琴的肚子,仿佛把她当作了压寨夫人,她不怀上孩子是不会让他们出去的。

风在他们前面带路。它跑过草丛,跃上山冈。这时,有几个人转过山嘴。他们把身子侧了侧,让那几个人过去。毛豆数了数,他们一共有四个。他有些奇怪。这时节,能有几个整齐的劳力在外面闲逛呢。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拉起宝琴的手赶紧走。他听到自己还有宝琴的脚步的沙沙声。谁知,沙沙声越来越大。后面的沙沙声很快超过了他们,停下来。他只好拉着宝琴往回走。可是拉不动她。原来那几个人也拉着宝琴。就像划水时,水草忽然缠住他的脚。他骇然了,放了手。他边跑边喊,跑到丈母娘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和丈人还有村里的几个人拿着铁锹打着手电,吼吼着在半路上碰到了宝琴。他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大声叫着,宝琴宝琴。他想去抱住她。这时,他不抱住她谁抱住她呢?而宝琴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她瞪了他一眼,说,你给我滚!

其他人也不说话。只闻到越来越浓郁的植物气息。丈人黑着脸,一个劲地抽烟。其他人也各自抽着烟。他后悔自己没学会抽烟,这时他也很想抽烟了。他走快一点,别人就让他上前。他走慢一点,别人就超过他。仿佛他是一个影子,仿佛他不存在。很快,他发现自己真的落在最后了。他希望这时忽然窜出一头狼来把他叼走,他不叫也不作任何反抗。

他该死,不该这么活下来。他怎么把宝琴扔给了那几个家伙,自己却不管不顾地跑掉了呢?他应该跟他们搏斗,哪怕是咬他们一口也好。如果他被他们打死或打伤了,宝琴也会在他身上哭得死去活来。怪只怪,自己胆小。

丈人他们已经走很远了。毛豆站在那里发愣。他跟着去干什么?哪还有脸露面?除非他将功补过。对,他要去做一件事,让宝琴原谅自己。他在黑暗里摸着路前进,胆子比平时大了许多。以前他怕蛇,怕野兽,现在他完全忘记了它们的存在。赶到乡里的时候,还有人坐在店门口看电视。他松了口气。对乡里他是很熟的。他在中学读过书。如果不是暑假,现在肯定还有学生在上晚自习。他拍着派出所的铁门,对值班民警说他要报案。

第二天上午,派出所来了人。村里的孩子在民警后面互相追着。丈人脸色铁青。他对民警说,没这回事。

不管民警怎么启发,丈人始终咬着那一句,没这回事。

民警又问宝琴。她说,昨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民警说,你丈夫已经报了案。她说,他陷害我。他有神经病,我要跟他离婚。

民警走后,宝琴对毛豆说,对,我是要跟你离婚。

他仔细回想那几个人的样子。从他家到宝琴家不过五六里路,中间只隔着几个很小的村子。如果是这些村子里的人,他多少是有印象的,有的还是一个大队,曾经在一个学校读过书。他在那几个村子里转了转。即使不是附近村里的人,也可能沾亲带故,不然他们跑这里来干什么。在一个村子里,忽然有几条四眼狗扑出来咬他,他捡石块还击。后来又找来一根木棍,打得它们落荒而逃。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他也不管那么多了。狗的主人站在那里怒目而视。他不怕。如果对方讲他,他就跟他吵。打一架又何妨。他一窝火正没处发。奇怪,对方反而没说什么。

在几个村子里他一无所获。他开始到更远的村子里去找。他也顾不上自己的衣服是不是整齐。有时候趿着鞋子,看上去有些游手好闲。别人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走得越远,别人越觉得他陌生。他们从门背后小心地望着他。在别人眼里,他成了一个脾气很大的人。有一次,他看到两条狗在交尾,很生气,当众打死了一条。狗主人也没找他麻烦。他弄得村子里鸡飞狗跳。还有一次,他看一个人不顺眼,就跟他吵了起来。结果,那人忙向他道歉,并请他到村前的小酒店里吃了顿饭。还有人请他帮忙办什么事。他拒绝了。对方以为价钱开低了,把价钱翻了两倍,并且说,不一定要打架,无非是吓唬吓唬对方。他一想,反正一个人无聊,不如跟那人去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新的线索。原来,那个人为了地基和邻居争吵起来,邻居盖新房时想占他的地基。那个人把毛豆带过去,毛豆往对方跟前一站,奇怪的事又发生了,对方忙向他点头哈腰,答应把多占的地基退出来。回来的路上,他问那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说,我的好哥哥,你不是一般人哪,你往那儿一站,他们就吓到了。大家只见过粗蛮的好汉,没见过你这样斯文的人物,那些五大三粗的家伙只配给你跑腿,你连烟都不抽,这还得了。那人很隆重地请他吃了一顿饭,并送给他一个红包。主动跟他打招呼套近乎的人多了起来。经常有几个人跑到他跟前,这个说怎样怎样,那个说如何如何,然后请他公断。经常莫名其妙地有人请他吃饭。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一天,他在一个小酒馆里听到几个人在讲一个神奇的人物,好像是电视剧里的大侠。末了竟发现他们讲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