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33/36页)

她用吸管搅着杯里的冰块,抬头望向海面,一架飞机正在空中喷出一家新餐馆的名字。再低下头,她看见他已经喝完了咖啡,正在扯开更多的糖包,把它们全撒进自己的可乐。

——你还有牙齿真是个奇迹。

他对她展开微笑:完美的牙齿。有人在点唱机上放起音乐,悠缓的爵士。

——那么,你在那儿干什么,在挪威?

——我是个音乐家,他说,手指在融化的冰块里画着不规则的线条,水洒到桌面上。

——你演奏什么音乐?

——爵士。

——我以为所有爵士音乐家都是黑人。

——不全是。

——但最好的是,不是吗?

他眼里闪过一道怒光。他永远都要跟同样的偏见抗争。如果说他的人生有什么目标,那就是彻底埋葬这一偏见。多年后,在纽约,他会对一个记者不带一丝嘲讽地说:“过不了多久我就是柯川。先有总统,然后大鸟,然后柯川。然后就是我,派伯。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从不怀疑。”也许那就是为什么,眼睛盯着她,他有一种古怪的似曾经历的感觉——当他缓缓地说:

——没人比我好。绝对,百分之百。

——而且很谦虚。她回视他,她杯子的表面浮着一片青柠檬单薄的微笑。天空中的字迹正在变淡。

——你喜欢爵士?

——我从没好好听过。我听过几张艾灵顿公爵、查理·帕克……理查德——我丈夫——一直答应要带我去看场音乐会。

——他喜欢爵士?

——算不上,她说,从鼻子里哼出笑声。他说爵士缺乏规范,太依赖即兴。

——这家伙还教音乐?

她张开嘴,猛吸了口气准备发言,但他在急匆匆地继续说,掩盖了暗含的侮辱:

——你应该去家俱乐部。山顶俱乐部之类的。你会喜欢的。也许我能带你去?

她没说话。

——也许,他最终替她说。

——你演奏什么乐器?

——猜。

——小号?

——不对。

——萨克斯。

——对,中音萨克斯。

——录过唱片吗?

——有一阵子没录了……听见了吗?他指向咖啡馆里面,那微风般荡漾的音乐的源头。那是我。

——真的?

——对。她把头歪向一侧,倾听着。

——真的是你?

——你不信?

——是你?

——当然。谁还能像那样吹布鲁斯?他笑着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布鲁斯?

——布鲁斯?伙计,那可是个大问题。布鲁斯是很多东西,是一种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怎么说呢,那就像……那就像一个家伙孤孤单单,被关在某个地方,因为卷进了什么麻烦,而那并不是他的错。他在想他的女朋友,在想怎么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也许那天是探访日,其他家伙都在外面见他们的老婆或女朋友。而他待在牢房里,思念着她。他想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她,他几乎都记不清她的样子,因为长久以来他只能看见钉在墙上的那些封面女郎,根本不像真正的女人。他希望有人在等他,他想着自己荒废的人生,想着自己怎么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希望能改变这一切,但又知道不可能……那就是布鲁斯。

等他说完,她开始更为专注地听音乐,就像一个人凝视爱人父母的照片,竭力想找出某种隐约的相似。

——充满受伤和痛苦,最后她说。然而……然而……

——然而什么?

——然而……很美。就像亲吻眼泪,她说着笑了觉得这句话听上去很傻。那真是你吗?

——你看不出来?

——我不了解你。怎么看得出来?

——你不用了解我。你能看出来……听。那是我的声音,我的手,我的嘴。所有一切。那是我。

他脱掉外套。她看着他手臂上的酒吧文身,她开始用一种不同的眼光打量他,搜寻着那些音乐的源头。

当她那样看着他的时候,他抬起手,似乎要去碰她的膝盖,但他并没有碰,他的手悬在她皮肤上方六英寸的地方。保持着那样的距离,他把手移到她的腿上,这样,他的影子便抚摩着她的大腿。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这样接近过女人了?

她还是一动不动,沉默不语,目光越过他看向海滩,两个孩子正在那儿徒劳地想让风筝在无风的空中飞起来。他的手移动着,影子一点点地爬上她的腿,爬向她的裙摆,来到她的腹部。音乐渐渐消失,只剩下远处脉搏般的涛声。

——你想要一个女人强烈到她也想要你,他说。

影子随着每个字都移动一小点,慢得似乎根本没动。

——有时候。但不总是。

影子移上她的乳房,移向她的喉咙。

——不需要总是。只要现在。

——有时候,知道一个男人想要你,会让你鄙视他。但也有些时候,是的,那会让你想把自己给他,因为想到那种痛苦,那种渴望,你会觉得无法承受。那太可怕了。因此他的软弱变成了一种力量,而你所有的力量都变成了软弱。也许有天情况会不同。也许一个女人会在哪里看见一个男人,她会想要那个男人。但现在是她被想要,她必须知道他有多想要。

他的影子停在她脸的侧面,他把手移得更近一点,触到她的头发,将它夹到耳后。

——现在。你知道我有多想要你吗?

他捏住她的太阳镜,把它摘下来,用眼镜腿沿着她的脸和唇边画了一条线。她在强光中眯起眼睛,他把墨镜,温柔地,放到她旁边的桌上。

——不。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告诉你此刻你在我眼里的样子?也许我可以说说你的脚踝,你的小腿,你的双腿……如果我是画家,他用一种模仿拙劣的英国口音说,毫无节制地打着手势,我就可以画出你的胸部,你的头发,阳光照到你喉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