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56/100页)
253.神性
……没有理论的神性……
254.上帝是野兽之灵
当我傍晚时分漫步街头时,不止一次地突然并强烈地意识到事物那些异乎寻常的组织结构。是这些为数不多的自然物唤起我灵魂的强烈意识。是街道的布局,各种标志,盛装交谈的人们以及他们的工作,那些报纸,以及这一切的逻辑性唤起我的意识。更确切地说,事实就是那些井然有序的街道,标志,工作和社会存在,这一切组装起来,向前延伸,扩大成各种路径。
当我仔细观看一个人,我发现他和猫狗一样没有意识,他开口说话,通过一种与猫狗不同的无意识将自己纳入社会组织,这种无意识明显要次于引导蚂蚁和蜜蜂进入社会生活的无意识。创立和展示世界的智力像一盏开启的明灯,对我而言和那些生物体的存在一样清晰,和那些条理分明、恒定不变的存在的自然法则一样明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是想起那句话(我不记得是哪位学者说的):上帝是野兽之灵。这句绝妙之语是作者的一种解释方法,用以解释低等人由本能驱使(没有表现出任何智力,或者说只是某种智力的一种原初轮廓)的必然性。然而,我们都是低等动物,我们说话和思考都仅仅出于一种新的本能,并不比其他本能要可靠。准确的说,这仅仅因为它们是新的。因此,那位学者的那句精妙绝伦的隽语有着更宽广的适用范围。我要说:“上帝是万物之灵。”
我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人不去考虑通用钟表机械原理的惊人事实,就去否定一个钟表匠,就连伏尔泰也不会去否定他。鉴于一些明显偏离计划的事情,我知道(只有了解那个计划的人才知道事实是否偏离了它)一些人为什么要将不完美的部分原因归咎于这种最高智慧。我理解,尽管我不能接受。我理解它的原因,由于世界存在恶,一个人可能不会去承认创造智慧的绝对好。我理解,尽管我仍然不能接受。但是,否定这种智慧存在,也就是对上帝的否定使我感到受打击,就像那些白痴中的某个人有时候在他智力的某个领域遭受折磨,而在所有其他领域却有出众表现——譬如,那些在做加减运算时经常出错的人,或者那些(鉴于如今智力已支配美感)不懂得欣赏音乐、绘画或诗歌的人。
我说过,我不能接受钟表匠不完美或不仁慈的观点。我排斥钟表匠不完美论是因为,如果我们知道那个计划,会发现,世界的治理和组织方面看似有缺陷或无意义,却可能证明了相反的一面。即便清楚地看到每件事的计划,我们仍可能会发现,显而易见某件事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如果每件事的背后都有一个原因,那么这些事是否都出于同一个原因呢?鉴于原因而非实际计划,倘若我们不知道某件事的原因是什么,我们又怎么能说这件事是在计划之外的呢?正如一个诗人,出于间歇的考虑,在韵律精妙的诗歌里插入一段无节律的诗行,也就是说,出于这种特殊的目的,他似乎走向了对立面(而一个更注重流线而非间歇的评论家会说这句诗有错误)。因此,造物主将我们无节奏的狭隘逻辑思维插入形而上学韵律的宏伟流线中。
我承认,钟表匠不仁慈的观点更难被否定,但也只是停留在表层。有人会说,由于我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恶,我们也就不能正确的判断某件事的好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便一种疼痛最终是为我们好,就其本身而言也是坏的。这足以证明这个世界存在恶。一次牙痛就足以使我们怀疑造物主的仁慈。这场论证最基本的错误似乎就在于我们对上帝的计划完全无知,我们也不知道智慧无限的人会是怎样一种有智力的人。恶的存在是一回事,而存在恶的原因又是另一回事。它们的区别可能很微妙,甚至有些诡辩色彩,但仍然是有效的。我们无法否定恶的存在,但对于恶的存在是恶的说法,我们可以拒绝。我承认,这个问题将持续下去,仅仅因为我们的不完美将持续下去。
255.我们的幻觉生活
除了感谢上帝,承蒙上帝所赐的生活,生活还赐予我们一件礼物,那就是无知:对自己的无知和互相的无知。人的心灵是一个黑暗泥泞的无底洞,一口地表从未掘过的井。如果一个人真正了解自己,他将不会喜欢自己。倘若没有源自无知的虚荣,而这种虚荣是精神生活的血液,我们的心灵便会死于贫血。无人了解别人,这也无妨。因为,倘若做到了,他将发现——他唯一的母亲、妻子或儿子——将成为他根深蒂固、形而上学的敌人。
我们和睦相处是因为我们打心里彼此陌生。倘若那些幸福的夫妻能看穿彼此的心灵,倘若他们真正了解对方,正如浪漫派所说,对他们所说的话里隐藏的危险(尽管那些危险最终无关紧要)一无所知,那么事情会怎么样呢?没有一对夫妻是完美无瑕的,因为每一个伴侣内心深处都藏匿着另一个属于魔鬼的心灵,一个并不是她丈夫的理想男人的模糊形象,或者一个他妻子并不符合的圣洁女人的朦胧倩影。最幸福的人察觉不到他们的受挫性,不那么幸福的人察觉到了这一点,但选择忽略它们,只有在隐藏的魔鬼、古老的伊芙、圣骑士和希尔芙偶尔觉醒时,他们才会在言语姿态上表现出粗暴无礼来。
我们的生活是一个灵活多变的误区,是介于不存在的伟大和无法存在的快乐之间的一种幸福平均值。我们感到满足是因为,正如我们所想和所感,我们没有能力去相信灵魂的存在。在生活的假面舞会中,我们心满意足地穿上令人愉快的戏服,毕竟这对于舞会事关重大。我们是流光溢彩的奴仆,翩翩起舞,仿佛一切都是真的。我们甚至——除非只剩下我们,才会停下舞步——对室外高远的寒夜,对挣扎在冷风中衣衫褴褛的垂死之躯,以及对我们私底下认为是本我、实际上只是仿造真我的一个精神赝品一无所知。
我们的一切所为、所言、所思或所感都戴上同样的面具,穿上同样的戏服。无论我们脱下多少层衣物,我们都绝不会变得赤身裸体,这是一种灵魂现象,并非除去衣物所能达到。因此,我们身心衣冠楚楚,身穿像鸟的羽毛一样紧紧依附于我们的层层戏服,我们快乐或不快乐地活着——或者说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上帝赐予我们的短暂时光,我们将它逗乐,像孩子们玩着严肃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