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与钢的森林(第12/39页)

那对双胞胎姐妹开始不时往我们店里跑。两个人一起来,或者某一个独自前来。基本上都是放学后的那段时间,在书籍区翻看乐谱或与钢琴相关的图书。我们店刚好开在她们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这也是原因之一。

在那次失败的调音后,她们跟我的关系倒亲近了不少。每次碰面,她们都会跟我闲聊,关于钢琴,或是学校发生的琐事,然后笑嘻嘻地回家。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工作了。”

北川说,两个女孩子诚恳又懂礼貌的样子很讨人喜欢。

“被你逮着好机会了,做高中女生的家庭调音师。”

佐仓家的调音师,严格说来,是柳老师。我只是柳老师的跟班。而且,我还有过失败的记录。

这一日,我被前台叫了下去。我来到一楼,看到双胞胎站在那里。准确地说,是姐妹中的一位。光看外表我无从判断。她注意到我走过来,礼貌地打了招呼:“下午好,抱歉打扰了。”

“不会。”

是和音。和音总是更文静有礼的那个。

“对不起,”只见她突然鞠了一躬,“我们总是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的,不必放在心上,怎么回事?”

“我心想您一定能帮我出出主意,”和音再次致歉后接着说道,“马上就是演奏会了。”

“是吗?”

“由仁没跟您提过吗?”

前几天由仁来过,并没有提起音乐会的事。我摇了摇头。

和音垂下脑袋:“由仁胆子比我大,每次演奏会她都不放在心上,一向都是如此。对她来说,只要弹得尽兴就行了,而且她的曲风就是那么自由奔放,给人以快乐。练琴也是一样的,她有事的时候就不练。我却做不到,不练心里不舒服。”

“真了不起。”

“由仁是挺了不起的。”她点点头。

“我是说你很了不起。”我纠正道。

“我哪有了不起。”她立刻予以否定。

练琴,竟然可以做到不练就心里不舒服的地步。无时无刻不把钢琴放在心上,一有时间就勤加练习,这难道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吗?

“我只是喜欢练琴罢了。学会一首新的曲子,我会很开心。在家里弹给他们听,家里人还有钢琴老师都会夸我。”

和音淡淡地说,几乎听不出谦虚的意味。我们都心照不宣,夸奖并不重要。

“但是,一到关键时候,更优秀的是由仁。在练琴的时候明明我弹得更好,一上了台,由仁总是比我出色。像是演奏会啊,小型的音乐比赛啊,由仁会收获更多的掌声。”

个中缘由不难揣测,由仁的曲风更浅显易懂,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

忽然,我想起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在家里下将棋[4]的时候,总是我赢,而一参加市里面的比赛,他都会超常发挥,胜我一筹。倒不见得他在家里保留实力,故意输给我。有些人或许就是运气比较好,抑或是所谓的“比赛型”选手。

“是不是,你在关键的时候,容易出现失误呢?”

“不是的,”和音肯定地回答,“由仁演奏的各方面都比我好,她越到关键时刻,越是厉害。她是个特别的人。她在演奏的时候能充分发挥自己的实力,俘获观众的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有什么问题呢?你也尽了全力,并不是因为出现失误而输掉了名次。你的风格自然会有人喜欢。其他的,重要吗?”

和音瞪大眼睛望着我,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我懂了,”她笑道,“并不是我在关键的时候弹不好,所以就没必要太纠结,是吧?”

其实,我自己从未放下。我非常忌妒弟弟能在最关键的比赛中获得荣誉。但表面上,我却装得很大度,还用运气、天赋之类空洞的概念糊弄自己,将那些最重要的东西抛诸脑后。

“太谢谢您了。”和音连连道谢,转身离开。

我发自内心地希望,和音不会像我从前那样忌妒由仁。忌妒别人,比被别人忌妒,痛苦得多。

我正准备上楼回办公室,刚回公司的柳老师赶了上来:“好难得啊,刚才那个是小和吧。”

听起来他心情不错,刚跟和音擦身而过。

“你可以分得出她们两姐妹吧。”

柳老师提着工具箱,惊讶地说:“你又犯糊涂了?”

“也对,你经常去佐仓家,等于是看着她们两个长大的。”

“喂,你以为我几岁啊?双胞胎小的时候,我也很小的好吗?”

“不好意思。”

我跟这对姐妹相差三四岁,柳老师应该年长她们十岁。那么柳老师作为调音师第一次去佐仓家那年,双胞胎几岁了呢?我暗自盘算。

“她们俩校服不一样啊。”

“啊?”

“就算看脸分不出,看校服就知道是谁啦,”柳老师有些意外,“莫非你从来没发现?”

“呃……你这么一说……”

柳老师禁不住笑起来。

说起来,两姐妹穿的校服的确不一样。我想起有一次,提起两姐妹念不同的高中,和音的说法是由仁成绩更优秀,而由仁却笑着说,和音的心里只有钢琴。

“我们两个成绩差不多。但是,我数学比她好。我觉得数学一旦开窍了,其他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但和音的心里只有钢琴,数学就一直不开窍。”

同卵双胞胎不仅外貌相似,所有遗传基因都一模一样,那么差别究竟从何而来?是否擅长数学,念哪所学校,跟怎样的同学交朋友,这些差异似乎会透过容貌或举止表现出来。钢琴也不例外。

“你这家伙,一碰到双胞胎的事情就格外卖力,但居然没发现校服不一样,怎么回事?”

我并没有格外卖力,只是纯粹地喜欢她们弹琴时候的样子。

“我很期待她们两个今后各自的发展。”柳老师道。

我也是。还期待着,这对双胞胎琴艺的进步和蜕变。

转眼到了进公司第二年。由于没有录用新员工,我依然是资历最浅的那一个。中小企业没有新人加入或许是常态,求职季过去之后,我略微松了一口气。如果来了一位比我优秀的新人,我当如何自处呢?我自认为,恐怕没有哪个新人调音师会比我更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