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46/57页)
“你看,你应该这样来画。要在已知的直线上画垂直线,必须让垂直线跟已知直线呈直角,明白吗?这样一画,你那壕堑的方向才会正确,才不会往敌人方向去,你跟敌人的距离也就会是六百公尺。但是,照你现在的画法,你就会把我们的阵地推到敌人的战线里,你和你那战壕就会跟敌人垂直,可你需要的是一个钝角。说到底这确实是非常简单的,对不对?”
那位预备役中尉入伍前是个银行出纳。他站在设计图面前,完全绝望了,根本听不懂。帅克向中尉走去,他才长叹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启禀长官,有位女士给你送来了这封信,等你回答。”报告时他心知肚明地、亲昵地挤了挤眼睛。
中尉读到的东西没有给他好的印象。是用德文写的:
亲爱的亨利希:
我丈夫在迫害我。我绝对必须跟你呆上几天。你的勤务兵是头地道的猪猡。我非常不幸。
你的凯蒂
路卡什中尉叹了一口气,把帅克带到隔壁的办公室里,关上了门。他开始在几张桌子间走来走去。最后才在帅克面前站住了,说:“这位女士信上说你是头猪猡,你对她干什么了?”
“我对她什么都没有干,启禀长官,我的行为完全正当,但是她想在公寓马上住下来,我没有得到你的命令,没有让她一个人在那儿住。而且,她还像回家似的,带了两口箱子。”
中尉又大声叹了口气,帅克也照着叹了口气。
“你刚才怎么说的?”中尉威胁地叫道。
“启禀长官,这种事很难办。两年前有个年轻女人进了伏切西卡街一个帏垫商的屋子。那商人无法赶她出去,只好开了煤气跟她一起死掉了。那笑话就是这样收场的。女人很难缠呀,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很难缠,”中尉也跟着帅克叹气。他从没说过像现在这么真实的话。这位“亲爱的亨利希”的处境确实非常不妙。一个受到丈夫迫害的妻子找上了他,要在这儿住几天,而他正准备接待从特里朋尼来的密考娃太太——密考娃太太打算在他这儿住三天。她每个季度到布拉格买东西,都固定要向他献身三天,这一回是来续旧情的。而她走后的第二天还有个年轻姑娘要来。那姑娘确实答应过在她考虑一周之后就接受他的引诱。因为她一个月后就要跟一个工程师结婚了。
现在中尉坐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脑袋一声不响,思考着。但他一时想不出办法,只好坐到桌子旁边,取来公文纸和信封,写了下面的话:
亲爱的凯蒂:
值班到晚九点,十点回家。对我请不要客气。至于我的勤务兵帅克,我已命令他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你的亨利希
“把这信交给那太太,”中尉说。“我给你的命令是你对她的行为要有礼貌,要灵活,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把她的要求看作命令。你对她行动必须殷勤,服务必须周到。这是一百克朗,用作她打发你去办事的开销,买午餐晚餐什么的。你向我报账。还有,买三瓶酒和一包烟。行了,再没有什么话了。你可以走了。可我得再次提醒你,哪怕她最无聊的怪念头你也得服从。”
那少妇已经不抱希望,以为再也见不到帅克了。因此在她看见帅克拿着信出了军营,向她走来时,感到极为意外。
帅克向她行了个礼,把信交给了她,报告说:“按照中尉的命令,夫人,我对你的行为要有礼貌,要灵活,服务必须周到,服从你最无聊的怪念头。我得给你弄吃的,你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中尉给了我一百克朗,还得用这钱买三瓶酒和一包香烟。”
少妇读完信,决心又恢复了,那决心开始表现在对帅克的发号施令上。她命令帅克去叫一辆出租马车。车来之后,又让帅克到驾驶席跟车夫一起坐。
两人坐车回了家。一进屋子少妇便拿出明显的主妇架子。她命令帅克把箱子提进寝室,到院子里把地毯拍打干净。还因为镜子后面有一小片蜘蛛网发了点脾气。
一切都似乎证实:她打算在自己争到的地位上扎下根基,长治久安。
帅克出汗了。他拍打完地毯,少妇又想起窗帘也得取下来拍打。然后她又命令帅克去擦客厅和厨房的窗户。她又开始搬动家具,搬时态度十分坚决。等到帅克把家具从这头全搬到了那头,她又不喜欢了,订出了新的方案,另行安排。
她把屋子里的一切弄了个天翻地覆。但是,她营造窝巢的精力终于开始不济,只好停止了对帅克的作践。
她从亚麻布柜橱里取出了干净的布套,给枕头和天鹅绒垫套上了套子。她做这事显然带着对床笫的热情,床笫引起了她内心的情欲和鼻翼的颤抖。
然后她打发帅克去取午餐和酒。帅克还没有回来,她已换上一套透明的长袍,把自己打扮得特别挑逗、诱惑。
午饭时她喝光了一瓶酒,抽了几枝烟,然后钻进了被窝。那时帅克在厨房里享受着部队面包——他把面包泡在甜酒里吃。
“帅克!”叫喊声从卧室传来,“帅克!”
帅克开了门,看见那少妇靠在枕头上,一副诱惑姿态。
“进来!”
帅克向床走去。女人带着颇不寻常的微笑打量着他那矮墩墩的个子和强有力的大腿。
她拉下了笼罩一切、隐蔽一切的薄薄的衣料,严厉地说:“把靴子和裤子都脱掉!来!……”
如此这般,于是好兵帅克在中尉从军营回到家里时才向他作出了如下的报告:“启禀长官,我按照你的命令,满足了女士所有的愿望,服务周到。”
“谢谢你,帅克,”中尉回答。“她的愿望很多吗?”
“大概六次,”帅克回答,“现在她在睡觉,好像给骑得筋疲力尽了。她最无聊的怪念头我真的都服从了。”
Ⅴ
在大批大批的部队被困在杜纳叶茨河与拉阿布河岸的森林里,在枪林弹雨之下坚持战斗的时候;在整连整连的士兵被大口径重炮撕得血肉模糊,埋葬到喀尔巴阡山的泥土里的时候;在所有的战场的地平线都为燃烧的村庄和城市照亮的时候,路卡什中尉与帅克却跟那位逃离了丈夫,到这屋里来自封为主妇的太太闹着一场并不愉快的韵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