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上火线以前(第48/57页)
“你别以为我不关心时事,”他说了下去,望着中尉怒火直冒。中尉从嘴里静静地吐着烟圈,烟圈赶上烟圈,又散化开,凯蒂太太很感兴趣地望着他的动作。“德国人已经逼近巴黎,为什么又退回到前线?玛阿斯和墨塞尔之间为什么又打起了重炮战?在玛席河附近的孔贝与窝厄热,有三家酿酒厂给烧掉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我们每年至少要给他们五百多袋啤酒花。扶斯夏的哈曼司威勒酿酒厂也烧掉了。靠近米豪森的涅德拉斯巴赫那个大型酿酒厂也变成了焦土。这意味着我的公司每年要损失一千二百袋啤酒花生意。为了克罗斯特赫克酿酒厂,德国人就跟比利时人打了六仗。在那儿你每年又损失了三百五十袋。”
他义愤填膺,说不下去了,只站起来向他妻子走去,说:“凯蒂,马上跟我回去。收拾好你的东西。”
“所有这一切的出现都叫我非常生气,”过了一会儿,他带着道歉的口气说。“我以前可是个十分平静的人。”
在太太离开这里去收拾东西时,他放低了声音对中尉说:“她这样做已经不是头一回。去年她就跟一个试用教师跑过一回。我是在很远的扎格勒布找到他们的。我还利用那机会跟扎格勒布的市酿酒厂签订了六百袋啤酒花的合同。
“对,南方一向就是个金矿,我们的啤酒花远销到了君士坦丁堡。可今天,我们已经有一半给毁掉了。要是政府再限制国内的啤酒生产,那它给我们的打击就是终结性的了。”
他点燃了递给他的烟,绝望地说:“以前光是华沙就要购进二千三百七十袋啤酒花。华沙最大的酿酒厂是奥古斯丁厂。那厂的代表每年都固定要来看我。现在简直逼得我走投无路了。幸好我没有孩子。”
从华沙的奥古斯丁酿酒厂的代表每年固定来看他所演绎出的逻辑推理使中尉温和地笑了笑。啤酒花商人注意到了,于是作了解释:“索朴隆和格罗斯堪尼撒的匈牙利酿酒厂是使用我的公司的啤酒花生产啤酒出口的,远销到了亚历山大港。他们每年平均需要一千袋。现在一封锁,他们拒绝了一切订货。我的啤酒花减价百分之三十卖,他们也一袋都不肯订。停滞、腐烂、痛苦,在这一切之上还有国内的麻烦。”
啤酒花商人沉默了一会儿。那沉默被凯蒂太太打破了。凯蒂太太已经准备好了离开:“我的箱子怎么办?”
“他们会来取的,凯蒂,”啤酒花商人放下心来说。一切顺利,终于没有吵架,没有闹丑闻,他心里很高兴。“如果你还想买点东西的话,这正是我们走的时候。火车两点二十开。”
两人都跟中尉友好地分了手。啤酒花商人很高兴事情完全结束,他往前厅走去时对中尉说:“你要是在前线受了伤——当然,上帝不允许——就到我们那儿疗养去。我们会非常精心地照料你的。”
中尉回到凯蒂太太准备离开时收拾打扮的房间,在梳妆台上见到四百克朗和下面的一封信:
中尉,在我那个猩猩丈夫,那个头等笨蛋面前,你没有保护我,倒是让他把我像忘在你家的奴隶一样带走了。在这样做时你还胆敢说是大方地接待了我。我希望在你家的花销没有超过信封里这四百克朗。这钱请你跟你那仆人分用。
路卡什中尉拿着信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它慢慢撕成了碎片。他微笑着望望放在梳妆台上的那笔钱。他看到了凯蒂太太在对镜梳头时因为激动而遗忘在梳妆台上的梳子。他把那东西也归入了他那拜物教藏品之列。
下午,帅克回来了。他给中尉找冰麝马厩狗去了。
“帅克,”中尉说,“你运气不错呀。跟我住在一起的那位太太走掉了。是他丈夫带走的。为了感谢你为她所作的事,她在梳妆台上给你留下了四百克朗。你得好好谢谢她——倒不如说谢谢她丈夫,因为那是他的钱,她出门时拿走的。我给你口授一封信吧。”
他口授道:
尊贵的先生:
请为我向那位太太,你的妻子,表示发自内心的感谢,因为我在她访问布拉格期间为她所做的一切,她给了我四百克朗。我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我乐意效劳的,因此我不能接受这笔钱,只好把它……
“现在你接下去,帅克。你为什么感到不安?我说到哪里了?”
“只好把它……”帅克颤抖的声音里满是难过的情绪。
“那好,现在写:
……只好把它寄还给你,并向你保证我最深切的敬意。向夫人致以尊敬的问候,并吻她的手。路卡什中尉的勤务兵约瑟夫·帅克。”
“写完了?”
“启禀长官,还缺日期。”
“1914年12月20日。现在写信封。这四百克朗拿去送到邮局,就寄那个地址。”
然后路卡什中尉便欢欢喜喜地吹起口哨来,吹的是小歌剧《离婚夫人》里的一支抒情曲。
“还有一件事,帅克,”帅克正要去邮局,他又叫了起来,“你找的狗怎么样了?”
“我找到了一只,长官,非常好看,但是不容易到手。不过,我希望明天总能拿回来。那狗要咬人的。”
Ⅵ
最后那句话路卡什中尉没有听见,虽然它很重要。“那畜生咬起人来不要命,”帅克原打算重复一下的,但最后他想,“那跟中尉有什么关系?他想要一条狗,给他弄一条不就完了。”
当然“给我弄条狗来!”说说倒容易。狗主人对狗总是宠爱的,即使并非纯种狗,即使是杂种狗,即使是生命的惟一用途就是给老太婆暖暖脚的那种狗,也总是很受主人宠爱的。主人都不会允许谁伤害它头上一根毫毛的。
但是狗总会本能地感到自己会在某个好日子给人偷走的,特别是纯种狗。比如在出门遛弯,暂时离开主人的时候。刚离开时它很快活,也很警觉。它跟别的狗一起玩,怀着不道德的目的爬到别的狗背上,而别的狗也往它身上爬。它一路嗅着街沿,在每个角落抬起腿撒尿,甚至撒到卖菜大嫂的土豆篮子里。简而言之它具有那样的“生之愉悦”,世界对它是那样美好,就仿佛对刚通过毕业考试的小青年。